再过一日,便正赶上了乞巧节。
合该是女儿家过的节。
从前在金陵的时候,郭嫣还为人奴仆,自然不曾过过。
后来去了无垢山庄,山庄都是些男人,却也不曾。只有小师兄应着习俗,曾给她送过喜蛛,却给她误以为是恶作剧,甩手就丢了出去。
如今大灾刚刚过去,许多户人家死了人,难得赶上个节气,倒确实该好好过了,也好去去晦气。
这话是师灵均与郭嫣说的,她说这句话时脸蕴温和的笑容,让人瞧见了就觉心中一暖。
郭嫣想了想,道:“寻些白面和糖,再寻些手巧的妇人,做些巧果给百姓们分发如何?也不一定人人都领到,就是个心意......”
师灵均略一沉吟,道:“糖油都不多,怕也制不出太多来,不过只给年轻姑娘们发几个倒还是尽够了。”
两人定下来了主意,当日便寻了些妇人来帮忙。
筛过面粉,和面团,熬糖浆,炒芝麻,直忙活到快下午的时候,准备工作才差不多都做完了,只等着明日下锅去炸。
郭嫣便得了些空闲,便回了家沐浴,换下穿了几日的邋遢衣裳,换了裙装,又寻了水给大白阿黄两个洗涮干净,直忙活到月亮挂到树梢时。
郭嫣这时候才觉肚子饿,家里许久不曾开锅,先前存的吃食也都腐坏,只得一一清理出去。
清理过了再看,却发觉家里什么能吃的也无。
只得将阿黄锁进了马厩,说好来日再给它送些草料和玉米,就带着大白去符府的厨房蹭些吃食来。
方一进府,正碰上晚归的符匡并上几个亲卫。
郭嫣这才想起这也是他的府邸,只是少在家宅中遇上,只得招呼道:“方才回来?”
符匡瞧着有些倦色,随口道:“嗯,你也方从外面回来?”
郭嫣道:“回家去取了些东西...家里没吃的,就又回来了。”
符匡给她逗得一笑,眼角叠起了细小的纹路,笑道:“我也不曾吃过,也正想着去寻些吃食。”
郭嫣哼道:“你是主人,要吃什么还不是让厨房送就成了?”
符匡笑道:“太迟了,不想折腾他们开火,看看有没有剩馒头热热吃便是。”
郭嫣倒是有点意外,心道符匡这人,平时就这么瞧着,却不像个当将军的。
许是出身的缘故,倒是不讲究得很,又难得为人这般体谅......
可方才想到这儿,又想起那道紫红色的伤痕与那张铁青色的死人脸,却又不禁打了个寒颤,不肯深想下去了。
一盏茶后,一大一小一狼蹲在了厨房鼓捣火。
郭嫣瞧了一圈道:“还有一把杂面,还有些今日煮的青菜豆腐汤,刚好热热煮疙瘩汤。”
符匡眯着眼一笑,道:“什么都成,我不挑。”
近来连日的奔波让符匡眼下的淤青始终未消,眼角也起了些细小的纹路,所幸瞧着倒是不显得苍老,竟有些别样的好看,连不笑时都好像带着笑意似的。
郭嫣道:“...就是有点少,唉,你看着火,我去把面剁了......”
郭嫣站起了身,取过了那一把杂面,拿了菜板和菜刀剁了几截,见锅里的菜汤煮的开了,便丢了下去,搅了两搅,笑道:“比我预料的好一些。”
符匡将手中的木柴塞进了膛里,抬头问道:“什么?”
郭嫣搅拌着变软的面,莞尔道:“我还以为,你蹲着都要比我高一些。”
符匡一愣,随即笑得打跌,道:“你又何必妄自菲薄,我看着你也没那么矮。”
郭嫣忿忿道:“我又没说我矮,是你未免太高了些。”
符匡笑应道:“是我不会说话,却是我太高了些。”
面煮的咕噜噜地冒着泡,不多时便差不多好了。
郭嫣寻了一圈,才郁猝地发觉,厨房里头的蛋都和进了面里,准备着明日炸巧果,想煮个蛋都是没有了。
不过就这么一点面,却是怎么都不够吃。
郭嫣里里外外翻腾一遍,只得决定先炸几个巧果。
两人把一人一碗面汤稀里呼噜地吃完,果然都觉跟没吃似的,郭嫣道:“再炸几个巧果来吃?左右少几个也不打紧......”
符匡这才瞧见已经备好,分成份儿的那许多面片,问道:“怎地还有这许多面?”
郭嫣拿过了一个道:“明日是七夕,阿姐与我想着炸些巧果,给百姓吃吃,也算个心意。”
符匡一愣,分明是不知道快到了七夕,道:“你们有心...我从前在九原,后来一直在军营,女儿家的节日倒不上心。”
郭嫣将手中的面片折叠两下,折成了梭形放在一边,又拿了一个在手中,心念一动,思及杨氏如今搬出了府,忽然起了帮他一把的念头,道:“早前在无垢山庄的时候,我师兄还曾送过我蜘蛛呢。”
符匡上手帮她叠了两个,只觉这习俗倒是有趣又闻所未闻,遂问道:“为何要送蜘蛛了?”
郭嫣一笑,答道:“送喜蛛,要放在巧盒里头,给姑娘,待隔日天亮,若是蜘蛛织了细密的网,便能让姑娘心灵手巧。”
想了想,又补充道:“不仅仅是可以送姑娘,听说少妇也拿喜蛛乞巧。”
见符匡似乎是听进去了,巧果也叠了七八个,倒也够了,就住了手开始热油。
巧果“滋滋”地在锅里炸了起来,渐渐变得金黄。
符匡道:“小孩子玩的罢了,你喜欢?”
郭嫣笑道:“可不是小孩子的玩意儿,可女子们就是喜欢这些。”
符匡摇头叹气,笑道:“喜欢便买一个罢......”
郭嫣道他听得懂了,也不应腔,便拿长长的筷子翻炸着巧果,将炸得透了的控控油,捞出来晾在了一旁。
炸好了,郭嫣自己拿了三个寻了个小篮子提着等着凉,便与符匡告了辞,往师灵均的院子去了。
难得天气好了些,夜幕中影影绰绰地点缀了些星星。
郭嫣走着路,望着天,循着当年贺九教她的,去寻牵牛星与织女星,忽然想起少时学的诗词来了。
草际鸣蛩,惊落梧桐,正人间、天上愁浓。
云阶月地,关锁千重。
纵浮槎来,浮槎去,不相逢。
星桥鹊驾,经年才见,想离情、别恨难穷。
牵牛织女,莫是离中。
甚霎儿晴,霎儿雨,霎儿风。
牵牛织女,虽是一年放得一回相见,却尚且知晓相见之期在何日,可她却连相见之期都不知道。
牵牛织女,尚且知道彼此就在银河两岸,她却连小师兄身在何处都不得而知。
倒是还不如那给银河隔开的两人有幸了。
这般想着,她的心中忍不住有些凄惶,望着天站在原地不肯再走。
大白湿乎乎的鼻子盯着她的手,挨挨蹭蹭,像是安慰似的。
郭嫣叹了口气,拿手蹭了蹭它的脑袋,从篮子里摸了一个冷却了的巧果喂给了它。
又摸了一个自己咬了一口,原本是甜的,却吃得满口发苦。
隔天一早,厨房里头就忙活了起来。
法家婶子却拿了桃枝、柏木煮了水,叫了郭嫣过来洗头。
郭嫣不知这是何方的习俗,只推说自己昨日方才刚刚洗过,不用洗了。
却还是给压着,去洗了头发。
洗完了大的,又给丁泠泠洗了一遍,一大一小顶着块巾帕像两只被淋湿了的小狗。
法家婶子说,七夕这日取的水,是天孙圣水,年轻的姑娘拿这水洗过头发,就可以得到天女庇佑。
郭嫣听得心中一暖,心道身边的几位姐姐婶子,待她都如同亲人一般,自己也算有幸。
厨房的巧果炸了起来,香香甜甜的,诱得孩子们都嘴馋了起来。
郭嫣拿了几个先炸的,冷的,叮嘱了不要多吃,拿给了几个小的,便跟着出了门去分发起了巧果。
晚上到了吉时,还要穿针乞巧,剪纸乞巧。
郭嫣漫不经心地想,许是自己小时候不曾认真乞过巧,所以才不会裁衣绣花的。
想起先前那个皱皱巴巴的蓝腰带,便又是忍不住胸口发酸,便想着今年认真乞巧,来年厉景明的生辰便可以给他绣个好的。
正想着,便有符府的仆役送来了盒子。
精致得很,八角,木制,上面镂空着漂亮的天女织锦的图样。
郭嫣接到了手里,一时还未意识到是何物,只随口问道:“这是何物?”
那仆役只低眉顺眼答道,说是家主让给姑娘送来的。
郭嫣应了一声,便伸手打开了。
见一只棕色的蜘蛛安安静静地覆在盒子底下,一晃便轻轻爬动了一下。
郭嫣没什么心理准备,还是吓了一下,好在没有失手把盒子扔出去。
这才反应过来,是自己前日与符匡说了喜蛛之事。
看来这是托她送与灵均?
只是就这么一件东西,也未免太过简单了。
哪有只送礼物,不附送书信传情的?
唉,这样可不成。
郭嫣想着,起了些当红娘的兴致,琢磨着怎么帮他一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