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王熙凤再希望时间走得慢些,三月二十三这天依旧是一眨眼就到了跟前。
怡姐儿的生辰礼物王熙凤早就备好了,是她厚着脸皮向兰姐儿请教,再添点自己的心思,总算打成了一个还算奇巧的大红络子,又认真看过自己的私房后,翻出来一幅仕女图,经婶娘瞧过,鉴定为可送。王熙凤也不知道是谁的,她现在连繁体楷书都认不大齐,更何况这龙飞凤舞的草书。
她一点都不担心婶娘玩心眼,更何况自己送礼的初衷就是要讨好婶娘,若这画价值高,那婶娘定然记她的情,若价值一般,以她的眼光瞧上,就算送给怡姐儿,也不会失礼。
本来头天她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装个病,礼到人不到来着。可是平儿的一袭话提醒了凤哥儿,“姑娘可是忧心明儿要去夫人娘家的事儿么?”
凤哥儿抬头看着平儿,“有这么明显?”
“嗯。”平儿嘴角轻轻抿着,看王熙凤有些疑惑的表情,轻轻笑起来,“姑娘若不想去,直接回了夫人便是了,哪有什么难的。”看自家主子还是一脸不解的模样,叹口气,道,“夫人也不是每次回娘家都带着姑娘。”意思就是你不是兰姐儿,去也可不去也可的。
了个去!自己钻死胡同了,听婶娘一说要去,就以为年年都去了的,不过这事儿也无从问起,她总不能对人说,我选择性失忆了吧。既然礼备好了,听平儿口气,也不是每年都去了的,那晚上就摸到婶娘那吃个饭,顺便推辞下就好了。她不觉得自己去了婶娘会会更高兴,更何况王熙凤现在连王子腾都不认识了啊。
还没到晚上,婶娘差了小丫头来请她过去,王熙凤一头雾水,有什么事要这么正式的请自己过去。
到后方知,这还真是件大事儿,原来,婶娘请来教导王熙凤规矩的嬷嬷到了,这不忙差人将凤哥儿请过正院来见礼。
才将踏进婶娘屋里,便听得婶娘爽朗的笑声,“咱们凤哥儿来了!”说罢起身迎了两步,拖了凤哥儿的手,站到一位三十岁上下,面容整肃的女人面前,“南嬷嬷,您瞧瞧,这就是我家的的凤丫头了。凤哥儿,这位就是你的教养嬷嬷南嬷嬷。为了请她,婶娘可是花了大力气的。以后你跟着南嬷嬷学规矩,须得好生孝敬嬷嬷,若叫婶娘知道你娇气懒怠,定不饶你。”
“是,凤儿谨遵婶娘教诲,自当孝敬嬷嬷,认真学好规矩。”王熙凤略一抬头看了南嬷嬷一眼,梳着齐整的牡丹头,不见一丝碎发,耳上坠着一副珍珠坠子,再无其它首饰,虽嘴角含笑眼神却带着打量,整个感觉严肃非常。
恭恭敬敬的低身一礼,“王熙凤见过南嬷嬷。”本来她还想多说两句以示恭敬的话,奈何只看了这南嬷嬷一眼,立刻就有了小学生要被老师留下补课的感觉,所以干脆口观鼻鼻观心,不再说话了。
南嬷嬷稍稍侧身,只受了半礼,从坐位上起身,对着凤哥儿还礼,“南容见过姑娘。”
凤哥儿赶紧的闪身避让,开玩笑,她日子过得太痛快了才敢受自己教养嬷嬷的礼。
费氏瞧着凤哥儿的表现,心里满意的点头,还算是知情识趣。忙上前将南嬷嬷扶上坐,“嬷嬷快别如此多礼,凤哥儿如何当得嬷嬷行礼,我还怕折了她的福气呢!”
“夫人客气,老身如何有这等能耐。”南嬷嬷笑得让人如春风拂面。“以后少不得有讨人嫌的时候,到时还望夫人见谅才好。”
“瞧嬷嬷客气的,王家以武兴家,每稍有子孙长进,皆都是武将出身。嬷嬷不嫌我等粗鄙愿意相教,如此便是敬着都来不及,如何能嫌。凤哥儿打小养在我与老爷膝下,爱若长女,规矩这面,难免有所疏漏,如今备嫁在即,我想着,也该磨磨她的性子,学些家长里短的规矩,往后出了门子,方能不坠王家门风。我与老爷对她寄予厚望,自是希望嬷嬷严谨些才好,若凤丫头做得不好,嬷嬷尽管按着规矩责罚,我这做婶娘的便是半个不字也没有的。”
凤哥儿又呈口状了,她终于明白王熙凤这伶牙利齿其实是跟谁学的了,整个王家除了她自己,就没见过口舌比自个儿笨拙的人。了个大去!一瞬间,王熙凤就觉得,这学习啊,任重而道远矣!
“夫人如此说,老身自当尽力。”南嬷嬷似乎是很满意婶娘的一番说辞,连带眼角也带出笑意。
婶娘见嬷嬷已应承下来,转头吩咐王熙凤,“凤哥儿,嬷嬷的清风阁前儿就备下了,你再去看看有无需要添置的东西,若缺了什么立时补上。”
看婶娘开口赶人了,王熙凤赶紧应声“是,凤儿这就去办。”退出屋子,带着平儿往清风阁去了。
清风阁里,婶娘早拨了身边的一等丫头桐儿过来,又提了二等丫头栎儿,复又拔过来四个小丫头,粗使丫头并粗使婆子合计一十六人,早将清风阁打扫得干干净净。王熙凤细细的看了一回,又问了些问题,添补了些小件的东西,发现并无甚么遗漏,只将一干人等聚在一起,敲打了一番又赏了些钱,这才回转到了西院。
此时婶娘与南嬷嬷谈话已经结束,见她回转便起身告辞。婶娘邀请南嬷嬷一起用饭,之后让柳儿送至清风阁里。
“凤哥儿。”待南嬷嬷离得院子,王熙凤正琢磨着是不是应该告退,未及开口,婶娘已先说话。遂道,“婶娘有何吩咐?”
“前几日,郑候夫人送信过来,说是就这几日南嬷嬷便到,婶娘原想着,就是再快也该是月底了,未料到竟是今日郑候夫人亲送了南嬷嬷过来。既这样,怡姐儿的生辰,凤哥儿你恐是去不成了。我原想着,要替你向南嬷嬷说回情,学规矩的事儿暂缓一日,待从怡姐儿家回来,再开始学,凤哥儿觉着如何?”婶娘拖着王熙凤的手坐在榻上,笑盈盈的望着。
王熙凤于心中尖叫,瞌睡遇枕头啊,老天爷你终于给开了一金手指。忙不迭的开口推辞,“婶娘好意,凤儿原应领会。只凤儿前儿才说过,觉得自己行事不够周全,如今托了婶娘的福,才得了教养嬷嬷来教习凤儿规矩,岂能还未学就想着请假,如此开端既有负叔父婶娘厚爱之心,又给底下的妹妹们带了不好的头,凤儿身为长姐,是无论如何都担不得此种责任的。怡姐儿生辰,凤儿心中纵是千般想去也要罢了,请婶娘怜惜则个,凤儿离出门时间只得一年,自知身上短处甚多,实是分外珍惜跟着婶娘的这段时日,待得我学好了规矩,自然再向怡姐儿及舅母请罪,只今次万望婶娘替凤儿担待些了。”
王熙凤说得眼圈都红了,不是感动的,是急的。只有一年的时间,自已得跟着南嬷嬷和婶娘的宅斗速成班学习,接着就会被扔到贾府那个大泥潭中。就如同叫一个只有小学文化程度的人突然去上个英语四六级补习班,然后就让他去公司当翻译一样。凤哥儿觉得换在现代,她可以用“我和我不可能的任务”为题,记录她的各种挫败史。
婶娘见凤哥儿双眼泛红,以为她是因为自己替她说话而感动,心里愈发满意,觉得这段时间她确实改了许多,越来越令自己满意了。如此,便也不算枉费自己为这个南嬷嬷所花的一番心思。伸手轻抚王熙凤的手背,“凤哥儿有这番心意,看来真是知事了。瞧把你急的,婶娘不说便是,怡姐儿那边,我自会替你解释,你且安下心来便是了。”
王熙凤见婶娘同意,立时笑意盈脸,“我就知道婶娘最好了。”
“母亲不好谁好啊?”兰姐儿一撩帘子进来,脸上带着几分得意。
凤哥儿看她这般便逗她,“妹妹这般高兴,莫不是捡到宝贝了?”
兰姐儿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瞪,“哪有捡到什么,凤姐姐尽诓人,这院子这多丫头婆子,有也早被他们捡了去。”
凤哥儿笑得打跌,这么容易就被转移了主题。“妹妹莫恼,明儿就要见着怡姐儿了,姐姐的礼物还得托妹妹转交呢。”说罢转了脸对费氏道,“此事还望婶娘替怡妹妹道恼了。”
“你就放心吧,有你兰妹妹在,再忘不了的。”
“凤姐姐怎么不去?”兰姐儿歪着头,小鼻子皱了皱,有些不乐意了。
费氏用宠溺般用手点了点她的小鼻头,“你凤姐姐的教养嬷嬷进了府,明儿个她就得跟着嬷嬷学规矩了。”
“那怡姐姐问起来怎么办?”
费氏有些忍俊不禁,“那你跟怡姐儿说,你凤姐姐在家备嫁呢!”将要出嫁的姑娘家,是不轻易出门的。
“噢!”小萝莉虽小,但也知道定了亲事的姑娘,就算备嫁了,轻易不得出门,自己若是跟怡姐姐这般说,想来也不会怪了,只仍旧可惜凤姐姐不能跟自己出门。
待到用晚饭的时候,费氏遣了二等丫头椿儿去清凤阁请南嬷娘到正厅用饭。兰姐儿和王熙凤以及一直跟王熙凤只有面子情的二姐儿王熙梅,三姐儿王熙莲也出现在饭厅,两位姨娘立在一旁伺候。凤哥儿仍旧不习惯,但她从不多说多看,只安安静静的维持着笑脸。
等到南嬷嬷到得饭厅,费氏与她相互谦让了一番方着坐了上首,接着便是凤哥儿坐在南嬷嬷的下首,兰姐儿则紧紧贴自己的母亲坐下,二姐儿和三姐儿也一左一右的挨着坐下。两位姨娘脸上的表情,夹杂着好奇,期待和艳羡,在婶娘用不动声色的用眸光扫过她二人之后,归于平静。
王熙凤对于用餐的规矩,已经驾轻就熟,兰姐儿对教养嬷嬷也似王熙凤一般,有着先天的畏惧,更别提平时就比较拘谨的梅姐儿和莲姐儿了,一顿饭吃下来,静得连根针掉地上都听得见。待吃完饭,南嬷嬷吃了茶,稍坐了坐便起身告辞,王熙凤和兰姐儿同时松了口气,脸上是一点都不敢表现出来,只恭恭敬敬的送出了饭厅。
因着费氏第二日要赴怡姐儿的生辰宴,便早早散了众人,领着兰姐儿回了自已的西院,清点着第二天要带的礼单。王熙凤也回了自己的扫红阁,预备回去看看书,再琢磨一下学习的事儿,从她醒来来到这个世界,已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了,想到自己明年就要嫁人,总有种初中生要考高考的感觉。
要学的东西太多,她还不会看人眼色,不会揣摩人心,还不会内宅技俩,不会管家,甚至,她连这个世界的所谓“规矩”都是糊里糊涂傻傻分不清楚。贴身丫环不敢信,婶娘又隔了一层,更别提会有什么奶娘啊祖母啊这样的宅斗高手指点,完全孤军奋战有木有?
惟一可庆幸的地方就是,凭着王熙凤以往打好的底子,经过一个月费尽心思的维护,总算是缓和了与婶娘费氏的关系。所以本着不让自己给王家丢人,婶娘很是慷慨的给王熙凤找了个宅斗指导老师——教养嬷嬷,心头一直绷着的神经,总算稍稍松缓,为了自己那可怜得不能再可怜的目标——好好活着,就算是把脑细胞耗死了全部重生一遍,她也得学出个一二三四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