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知这一堆糕点不会入自己口,未免松了口气,实在是农户里那碗鱼汤太过印象深刻,傅少棠那一语既出,他自己都提心吊胆起来。此刻心里都谢了这糕点,却见傅少棠仍然看着楼下,不免有些好奇,自己也探头去看。
却见楼下大堂之中,不知何时进来了一群妙龄女子,个个容颜清丽,气质不俗,偏偏这群女子又都穿着黑衣,更是将肌肤衬得胜雪三分。若是走在街上,恐怕满街人眼睛都要直了。
这群女子美则美矣,他却不信她们可以引得傅少棠注意。顾雪衣秀眉微拧,忍不住凝神去仔细查看,却见女子衣袖口上绣着精致花纹,银色丝线全被浓重黑色遮掩,若不注意,却还以为只是普通勾勒,却分明隐隐现出一道月轮。
他心里一惊,已将女子身份猜的七七八八。
此刻那群女子若有所觉,忽而中间有一人,蓦地转头看来。
顾雪衣低下头颅,眼帘半垂,遮住自己神色,竭力收敛自身气息。
然而傅少棠却没有那么多顾忌,仿佛并不在意他们一般,又仿佛只是随意透过一瞥,如惊鸿照影,飘然掠过。
待得那女子真正转头看向他两人之时,只见一人夹着糕点,仍在品尝,而另一人则是自斟自酌,洒然自在。
她只觉得那饮酒男子侧脸似曾相识,然而就竟是谁,却想不起来。记忆中唯一有可能那人,当是一人一剑,行走沧陆的。
她们这一群女子个个容貌秀丽,单看一个已经足以让酒客挪不开眼,偏偏一时间还出现这么多,当真是群芳荟萃。有不少酒客偷偷打量,却被她们冰冷的眼神给吓回去。
黑衣、月轮,若是稍稍有了解的,就当知道她们出身于何处。
——西极太始。
与东莱太初相对,一者吐纳日曜之力,一者修行月华之力,两者本源心法一阳一阴,座下弟子一多男子,一多女子,处处针锋相对,乃是沧陆上对立最为厉害的死对头。
木叶双城,在木城里才遇上出身东莱太初的方既白,此刻又见得一群出身西极太始的女子,傅少棠有预感,这一届小镜湖辛夷花会,定不会寂寞。
既然她们也出现在叶城,那当是与自己走的同一路,听闻方既白、苏暮秋也走的水路,也不知他们会不会在半路上碰到。
傅少棠自斟自酌,并不去管楼下动静。西极太始如何,又与他有何干系?还不若这杯中之物,可图一醉。
“我们缓两日再走。”傅少棠忽而道。
顾雪衣只是点头,并无半分异议:“公子决定就好。”
离小镜湖辛夷花会尚还有些时日,掐指算算,便是慢慢走,也能够赶到。木叶双城这一段水路,西极太始、东莱太初之人都已出现,他却不愿意搅和,那可能出现争端。
因此不若再缓上些时日,也不负这好山好水好时光。
“你不喝酒么?”他忽然想起来一事,从始至终,还没见得顾雪衣喝半口酒。
“我酒量太浅,一饮就醉,因此还是不沾染的好。”少年笑笑,眼底怅然一闪而过,“况且,我也不愿醉的。”
常保持清醒么?
傅少棠心念一转,还想再问,却听顾雪衣道:“况且,这还不是顶尖佳酿,便是明月楼内,流霞酿也算不上。”
傅少棠兴致被勾起来,然而顾雪衣却摇摇头,不说了。
两人在叶城内定了一处客栈,便暂作歇息之地,在叶城内游玩。这一日顾雪衣推说身体不适,傅少棠心知他是借口,也懒得管他,自顾自去买了艘乌篷小船。自叶城以下还要走水路,顾雪衣身体根本禁不起陆路,船却是少不了的。
回去时顾雪衣已借用客栈厨房,整治了一桌小菜,端坐在桌前等他。
而雕花木桌之上,还摆了个瓷质小瓶。
空气中有幽幽酒香,挥之不去。
顾雪衣抬头看他,微微一笑:“我听说公子初上明月楼时,是为了品流霞酿。”
这话可说对可说错,他当时是为了去等谢清明,但确然流霞酿也是让他枯坐明月楼一整日的缘由。
而顾雪衣此时这一说——
“明月楼头,流霞佳酿,我却要请公子来喝另一好酒。”
傅少棠低目看那白瓷小瓶,心中渐渐被勾起来几分性质,道:“流霞醉?”
他听闻过明月楼有流霞酿,前日顾雪衣那一说,他猜测是另一珍品流霞醉,只可惜自己去时,今年的却早已分光。然顾雪衣当时就在明月楼内,若说他藏有流霞醉,傅少棠也绝不意外。
不料顾雪衣摇摇头,道:“公子何必囿于明月楼,我要请公子喝的,却是另一种酒。”
傅少棠挑眉,径直在桌前坐下。
顾雪衣拿出来那白瓷小瓶并无甚特别,随是上品,但也绝对算不上举世罕有,然而顾雪衣却小心翼翼端起那瓷瓶,摇了一摇。他手指小心翼翼,将瓷瓶口上的封口揭开,傅少棠方才看出来,那竟是一层半透明的薄纸,这一瓷瓶酒,竟是只靠这层薄纸给封上的!
顾雪衣要将那层纸收起,傅少棠半路里将那张纸给截了下来,只觉触手寒凉,光滑非常。若说这是张纸,还不如说是纱,薄如蝉翼,却未沾染上半分水痕,酒香幽幽,挥之不去。
这薄纱,却甚似山洞里,包着糕点那材质。
“你从什么地方带出来的,我却从未看到过?”非他特意这么说,只是傅少棠可以断定,自己从未见过,顾雪衣藏得有酒。他日日夜夜与这少年接触,顾雪衣若是想要藏酒,真比登天还难。
“还是,你从这叶城内买到的?”
这是他想到唯一可能,顾雪衣却摇头:“从来出来……公子且莫问,只一品才是。”
他手指纤细,衬得白瓷小碗分外小巧可爱。自瓷瓶口倒出的酒液全然透明,只是在倾泻出的一瞬,幽幽酒香越发浓烈起来。
不过斟的七分满,顾雪衣就已然收手,将瓷瓶放在一边。
傅少棠常饮美酒,此时觉得,也与其他并无什么不同。然而顾雪衣却珍之重之将那瓷碗奉到他面前,只引得他心中也多了几分重视。
“公子……”顾雪衣欲言又止,最终只凝成一句,“还请一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