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论诗(1 / 1)

“安排无限**事,砑红笺,青绫被,留他无计,去便随他去,算来还有许多时,人近也,愁回处——”

这首《江城子,忆梦》,是从陈子龙的换洗衣物里掏出来的,放在床头,被韩永随手捻起,信口念诵。念罢,见落款是几社杨如娟,韩永便道:“几社还有女社员”。

陈子龙不愿提柳如是,道:“韩兄那火铳,几时让弟一观?”

韩永道:“也罢”,他对祝况道:“将连击铳取来,与陈先生一观”,祝况闻言去了。

这处茅庐距工棚有二里路,祝况去取火铳,得一会工夫,韩永便陪着陈子龙闲聊,他想起一事,道:“向你打听几个人,黄宗羲,顾炎武,王夫之,弟可听说过?”

黄宗羲是余姚人,此时仅25岁,其父黄尊素倒是东林大佬,与汪文言并称东林的左右智囊,二人皆惨死在阉党手里,若是韩永问黄尊素,陈子龙一定知道。顾炎武是昆山人,离此地虽不远,但此时仅22岁,也未成名。至于王夫之,则只有十六岁,且远在湖南衡阳。

后来的好事之徒,将陈子龙推崇为明诗殿军,晚明最后一个大诗人,甚至推崇他为明代第一词人。实际陈子龙的作品也就那回事,被硬捧上去。二人自然就聊起了诗,“三年羁旅客,今日又南冠。无限山河泪,谁言天地宽。已知泉路近,欲别故乡难。毅魄归来日,灵旗空际看”。

“好诗!”,陈子龙赞道,“作者为谁?”。

韩永道:“此诗名《别云间》,作者如今年仅几岁——”

说到这,韩永方觉失言。

“噢?竟有如此神童,敢问小友名诲,何方人氏?”

陈子龙与夏允彝创建几社时,才二十出头,被称为小友,但那帮老家伙多半只是秀才,陈子龙年纪轻轻便是举人,所以陈子龙成了几社创建人之一。现在27岁的陈子龙,又称别人为小友。

韩永只得道:“此人名为夏完淳,大约是江南一带人氏,具体是哪里人,我也不知”。

不料,陈子龙听罢,忽地哈哈大笑,道:“先生说的莫非是端哥?夏允仲之子,大号正是夏完淳,年仅四岁,虽慧敏异常,却不闻做过诗,四岁若能做此诗,那便不是神童,而是妖异了”。

夏允彝与陈子龙,为几社的两个创建人,而年仅四岁的夏完淳,被称为神童还要再等一年,一年后,五岁的夏完淳就可以与来访的夫子们论道了,很快从神童,被升格为圣童。夏允彝为夏完淳请了最好的老师,那便是复社领袖张溥,几年后,张溥被毒死,陈子龙又成了夏完淳的老师。

韩永只得道:“想是同名”。接着他又问夏允仲是何人,将话题岔开。陈子龙谈了夏允彝和几社的情况。几社主张文学复古,师法汉唐魏晋,而轻北宋。几社及其它几十个会社,组成复社,他们活动的内容,一是科举,二是政治,三是学术。学术上,复社主张经世实用,对王阳明那套玄虚也不感兴趣,玄是为了掩护虚,本质八成就是虚。

这时,韩永道:“时才那首《江城子,归梦》远不及《别云间》,除了功力差距外,一大原因,在于格律限制了发挥。词的格律比诗限制得更死,无聊无端,词的格律原本是为了配乐,如今曲都失传了,为何还要保留格律?”

陈之龙赞道:“前几日,祝况言先生不好读书,然无论何种学术,先生只要略加研习,便可总其精要,议论起来,发前人所未发,果然如此”。说罢,陈之龙击节赞叹,拍了一下巴掌。他这巴掌以前也拍过,却是拍到人脸上,有一次在几社的文会上,有人反对文学复古,大放阙词,几近谩骂,陈之龙上前,劈脸打了他一巴掌。

韩永又道:“律诗之中,七言不及五言,诗之中,律诗不及绝句,总之,诗言简,字越少越好”。

“精辟”,陈之龙赞道,又道:“先生一反格律,二主言简,乃是得了诗的精髓”。

韩永道,唐诗里,我最喜张祐的《宫词》,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以及元稹的《行宫》,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此二首均为五言绝句,若改为七言,或律诗,则意境不复矣。此为言简,至于格律,诗言情,除了言情,诗不应有任何约束,故格律可尽废,尽废格律后,便为自由诗”。

“噢?自由诗体,可有佳作?”

“那便献丑了”,韩永吟道:“诗人走着,笑着,独自经过人们,因为他已经完成自已,所有的诗行。此诗名为《疯子》”。

见陈子龙不解,韩永解释道,要连同诗名一同看,诗名为疯子,描述得便是疯瘨之人,时常无故对人发笑,因此诗人走着,笑着,经过人们,描述得乃是疯癫情状”。

陈子龙品了一会儿,道:“众人独醉我独醒,被这般描绘,另有一番悲怆,此诗为先生所作?”

“然”。

“先生可还有佳作?”

“还有一首《路》,没有路,只有夕阳,我走累了,坐在一块石头上,那曾是,诗人坐过的地方”。

陈子龙品了品,笑道:“自由诗,果然另有意境,似是推开了一扇窗,令学生窥及以往诗词未曾描绘过的境界,大有深意,先生可还有佳作?“

韩永想了想,吟道:”有一首我改自别人的烂作,原作几百字,被我删为三十余字,名为《红豆》:那是王维,遗落千年的一颗,上面写满哀愁,你是否,把他放在掌中,轻以,合上手“。

“妙!”,陈子龙赞叹一声,道:“此作远过王摩诘的《红豆》,不想诗还可这般作,今日大获裨益,承蒙赐教”。

接着,韩永又吟了一首《盲》:我看不见花儿,却闻到了花香,我用手触摸着,也用手去想象,你说,这是花香,你说,这是花香,花和你,其实是一样。

这首诗虽不是韩永所作,但经韩永大幅删改,才成了这个样子。陈子龙听罢又是赞叹。

韩永却道:“此作再佳,自由诗再好,亦无以风行天下”。

陈子龙问道,为何?

韩永道:“我问你一事,千年以来,有没有超过李杜的诗人?”

陈子龙想了想,道:”李杜虽才高,但千年以降,无数英才,诗过李杜的怕不止一人,却未能名传后世,先生的意思是——“

韩永道:”靠的不仅是才,世人赏的也不仅是诗,而是相互标榜,以品鉴名家示风雅,若此人并非名家,纵是才高李杜十倍,亦是枉然“。

陈子龙听罢,受到了震动,韩永又给他开启了一扇窗,这次由窗里望出去,看到的不是诗,而是世道人心。其实陈子龙自已的身后大名,亦是如此造就的,他是抗清的著名烈士,成就了他的名,然后在此盛名之下,连带得他凭水货诗成了晚家第一大诗人。

陈子龙道:”以先生长才,必可扬名世间,何愁诗名不显?且先生之能,远非文学一道“。

韩永摇头道:”我成不成名并不要紧,我憎恶的是世道人心“。

陈子龙闻言,不由肃穆地看向韩永,正待言说,祝况一撩草帘进来了,在他手上,是一支半人多长的火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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