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容宸免了虞瑾这几日的值夜,让她好好养身子。虽是晓得御医令那边有良药治愈虞瑾手臂上的伤,萧鸾仍旧不大放心,所以天刚蒙亮,她便拿了一瓶创伤药去了尚宫局。
虞瑾卧房的门紧闭,萧鸾敲了许久她才开门。
两人见面,但都未开口说话。
萧鸾将药交到虞瑾手上,了然一笑转身准备回去,虞瑾突然喊住她,“婉容请留步!”
她诚恳道:“那晚多谢婉容相救,不然奴婢恐怕已被处死。叶临也将婉容当作恩公,所以他想当面感谢婉容。”
萧鸾不解,虞瑾旋即笑道:“婉容请进!”
内室中的圆桌旁坐着一个年轻男子,见萧鸾进来,起身向她行了大礼,“在下叶临,多谢恩公救了瑾儿。”
萧鸾哪能受得起这样的大礼,伸手制止,“千万别这么说,瑾尚宫自我进宫以来教予我许多,我视尚宫为老师,怎可能见死不救,这是我与尚宫的缘分。”
叶临缓缓走到虞瑾身旁,执起她的手,“恩公有所不知,我与瑾儿今生是绝不能分开的,只是我现在作为大将军的左右手,必须抛下儿女私情。”
虞瑾的眼泪猝然落下来,“那晚都是我不好,我不应该逼你带我走。你也有你的苦衷,现在要你去官回乡,把一切抛下,以大将军的性格怎可能轻易放过你。叶临,没有关系,我可以等。”
萧鸾被他们口中“大将军”三个字吸引,带着一种类似反问的语气道:“你说的大将军,可是孟建文孟大将军。”
叶临神色一凝,愁眉苦笑,仿若说起这个人很是无奈,“普天之下,还有谁敢自称孟大将军,大周从开国至今,只有一个大将军。”
萧鸾浑身一震,感觉全身血液在一瞬间凝固,孟大将军,孟家,她心中一阵愤恨而过,“能成为大将军的左右手,看来你的身份定不仅仅是个普通将士,你还能在皇宫中走动又不被他人轻易发觉,想必你的身手也不错。”
叶临黯然一惊,对萧鸾的言辞深感佩服,“早听瑾儿说恩公不同凡响,今日所见,又岂是不同凡响可以形容。”
“不敢当!”萧鸾目光犀利,仿佛要直射人心,“不过我不明白,既然你和尚宫如此相爱,为何不带着尚宫远离皇宫,过你们想要的生活。尚宫已年过二十五,作为宫女,已经到了可以出宫的年纪,只需跟尚宫局申请便可,为何尚宫却从未申请离开皇宫?”
那二人闻言,脸上顿时生出复杂的情绪,皱眉低头,眼中泛上数不尽的畏怯。
见他们难以回答这个问题,萧鸾也不追问,“我只是觉得,在皇宫中私.会并不可取,因为实在太过冒险。”
虞瑾仿佛不能承受这些话,眼中漫出泪水,叶临固然呼吸沉重,也只是默默为她拭去泪珠。如此隐忍感情,到底在他们身后,有什么在束缚着他们?
终于,她说了一句,“尚宫想出宫,也不是没有办法。”
那二人一愣,相看一眼,异口同声喊出话来,“什么办法!”
他们的反应强烈到萧鸾都有些震惊,莫非正如她想,虞瑾是叶临被他人所要挟的对象?所以即便相爱,也不可在一起。仔细一想,虞瑾想出宫原本只需申请便可,为何那晚却要苦苦哀求叶临带她离开?难得她留在宫里是受人胁迫?而叶临无法答允她却是逼不得已?到底这其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萧鸾明白,这个秘密也定是她所需要的,“那晚之事绝非偶然,我跟尚宫说得很明白,应该是有人故意走漏风声,要置你们于死地。虽然我不清楚叶临和大将军有什么恩怨,不过能安排皇宫侍卫跟踪你们,我觉得纵观整个朝廷,也只有大将军做得到。但我不明白,堂堂大将军,为何要做这样没有意义的一件事。”恐怕大将军和叶临、虞瑾之间的干系,一言两语难以说清。
叶临身型一颤,那一丝一毫的举动落在萧鸾眼中,是怎么都藏不住的。他似有所思,像是做着最后的挣扎。
瞧着他们实在为难,萧鸾并不勉强,“既然你们有难言之隐,我也不追问了,希望你们能早点脱离困境,举家返乡。”说完,她提步往外。
“恩公可否听我一言。”叶临意外出声,“既然恩公都已猜到,我也实不相瞒。”
萧鸾身子顿住,缓缓回身看着他俩。
叶临焦虑的神色一刻也未曾散去,坦白还是需要很大的勇气,“我原本进宫做侍卫只想离瑾儿近些,等着她二十五岁我们一起离宫回乡。可五年前的一个夜晚,彻底改变了我们的计划。”
“还是皇上刚刚登基那会的事了,那一晚正是我巡宫当值,宫里竟出了刺客,我误打误撞的抓住了那名刺客。皇上因此嘉奖于我,将我封为上等侍卫,魏统领见我有胆识是个人才,本想将我调去御林军。可不知为何,孟大将军向皇上请缨,说是近些年边疆战事告急,需要人才,竟将我从皇宫调离,之后,我一直跟随在大将军身边,从未离开半步。虽立下不少战功,可最终奏到皇上跟前,所有的功劳都是被大将军占据着。我现在才明白,我不过是大将军邀功的一个工具而已。说得难听一点,就是他养的一条狗。”
“等我想要离开,却发现已经不是那么容易。我跟了大将军这么多年,知道了太多的事,所以全身而退早已不可能。最可恨的是,他竟然一开始就知道我与瑾儿的关系,把我留在身边不过是因为早就抓住了我的把柄。这些年,他一直用瑾儿的安全胁迫我替他做事。我万万想不到,他现在既然对我们起了杀心。”叶临话到此处,已是怒气难咽激动万分,这些年替大将军做了那么多,到头来他和爱人却性命堪忧,那口气难以咽下,他不甘心。
“为何不逃?”萧鸾心中还有一个疑问。
“我们只是平凡人,逃到天涯海角又如何,他是权倾朝野的大将军,我们根本逃不了。况且……”他再也说不下去,似是有口难言。
虞瑾这时竟失声痛哭,整个身子仿若没有力气,要靠叶临扶着才能勉强站立,她哭着,突然喊出,“婉容,不是我们不逃,我们逃不了啊!因为天儿在大将军手中,我们的天儿……他才六岁,才六岁啊!”
一直镇定自若的萧鸾也被虞瑾喊出的话惊住,原来这才是事实的真相,叶临和虞瑾竟有一个孩子!但那孩子,是何时出生的?虞瑾竟能在皇宫中不被他人发觉产下一个孩子,这事肯定和大将军脱不了干系。这个把柄果真抓得恰到好处,所以他们纵然可以逃,也无法丢下亲生骨肉,根本逃不了。
孟建文这个人,从当年炎朝的大将军到如今大周的大将军,秉性依旧未改,仍是那么阴险狡诈,善于抓住别人的弱点。只要发觉能对他起到一丝作用的人,那人的弱点还怕他会抓不了?仍记得当年的父皇虽对他行为作风甚有不满,也不得不依附于他,给他最大的殊荣与军权,只为国家安定。到头来,换来的却是血淋淋的背叛。
背叛是吗?她也会让那个人尝尝,被背叛的滋味是何等的痛彻心扉。
***
天淅沥沥的下起雨来,萧鸾离开尚宫局后直接去了未央宫。容宸不像以往那样批奏折或是查阅书卷,而是独自安静的练字。见到萧鸾,只深瞧她一眼,开口问道:“瑾尚宫的伤可好些了?”
那晚之事,容宸早已知晓并非简单二字可言,平日里虞瑾做事向来谨慎小心,在尚宫局是出了名的严厉。她突然受伤,定不是个意外。
萧鸾闻言暗暗一惊,不过从容宸简单的这句问话中也能猜到,他对此事心知肚明,她和虞瑾那晚上演的戏码,似乎没能过得了他的眼。
“回皇上,已经大有好转。”她答得认真。
容宸手中飞扬有力的笔顿住,只见他慢慢抬头,“哦?看不出朕的萧婉容在面对突发事件时,还能帮助他人顺利掩饰过去。连堂堂领侍也这么轻松的被你诓骗,看来朕的人在你面前也只是被愚弄的份。”
萧鸾了然一笑,一直以来对容宸的看法倏然转变,他并非表面看上去那样简单。既然事情已瞒不过他,她也没什么好争辩的,“那皇上预备作何处置?嫔妾的欺君大罪,加上瑾尚宫的私.通之罪,就是十个脑袋也不够皇上您砍。”
容宸很用力的写完最后几个字,方道:“虞瑾和叶临之事,朕早在几年前便已一清二楚。朕很明白,大将军用心良苦,如此安排虞瑾在皇宫,又一步步坐到未央宫尚宫的位置,你以为朕会不清楚这其中缘由吗?”
萧鸾想也不想,冷笑出声,“嫔妾要是早知晓皇上对尚宫和叶临的事了如指掌,也不用嫔妾煞费心思演那一出戏给宫里人看,还让姑姑受了这些苦,嫔妾也弄得提心吊胆。”
容宸妄自一笑,“你突然过来,应该不是为了和朕争论此事。说吧!今日又给朕带来什么消息。”
萧鸾眼中正色凛然,意味深长地凝睇着他,“正如皇上所知,叶临和虞瑾的确都是大将军的人,不过他们并非心甘情愿替大将军做事。叶临既然是大将军的左右手,必定对大将军所作所为一清二楚,而大将军苦心安插虞瑾在皇宫,无非是想监视您和魏统领的一举一动。倘若皇上能把他们收归成自己人,那对皇上而言,是稳赚不亏的一笔交易。”
容宸无声轻笑,这话冠冕堂皇,却又和他想的一致,“那你觉得,该如何收归?”
“只需一个帝王的承诺。”她微微一笑。
她这一笑,清雅平凡,却瞬间让人目眩,虽然没有什么特别,却让他觉得刹那明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