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带了礼品,西邨一下火车就直接去左厅长的家。可是,刚踏进门左厅长家的门槛,左厅长就拿出了一份“加急”电报,弄得西邨一头雾水。
电报是金莉从老家县城的邮电局发给邵华庭并请转给西邨的,电文是:“奇祸突降即刻止步回电XXX”。
离开家不足十天,突降了什么祸,而且是奇祸?电报是惜字如金的,内容含混,颇费思量。
是二老出了意外?那应该让自己马上返回而不是“止步”才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可能?是警告,是要阻止自己去搞木材的目的地哈尔滨和黄炎屯。为什么不能去?如果不是天大的事,不是十万火急,如果不是危及到西邨的人身安全,金莉是不会把加急电报打到别人的家里的。一定有事!必须搞清楚。
电报上留下的数字是金莉单位的电话号码。西邨借左厅长家里的电话按照号码拨了过去。金莉说,她已经在电话机旁守了整整三天两夜了。西邨问究竟发生了什么,值得如此惊天动地。金莉立即把自己所了解和掌握的情况简要地向西邨做了报告:
早在西邨搞到第一批木材回到西桥时,一张无形的网就罩向西邨,县革委会副主任秦凤鸣就已经派人在暗中调查西邨及西桥公社去东三省“贩”木材的案子,并且向胡州市工商局和“公检法”(文化大革命期间特有的司法组织,即原公安、法院、检察院的职能合并在一起联合办案)作了检举。当西邨第二次北上离开西桥的第二天,秦凤鸣带领市县两级联合专案组来到了西桥公社调查取证,查封了公社的账本,还把老张和老金以及黄德中等三位副主任带到县“公检法”去做笔录。放出的话吓死人,说西邨去东北搞木材是破坏社会主义国民经济秩序、挖社会主义墙脚的现行反革命行为,是许姤县和胡州市历史上倒买倒卖国家计划的特大的投机倒把行为,是行贿和腐蚀国家干部的严重犯罪,是资本主义向共产党的猖狂进攻,必须严惩不贷。金莉听说后吓得魂不附体。徐雪森说这是小凤要报复徐家,“最毒妇人心”,他让金莉去找原公安局余局长打探消息。余局长是专案组的成员,他告诉金莉,西邨踩了“高压线”,撞到了“严打”的枪口上。秦副主任是铁了心要拿西邨做反面典型,要拿西邨杀一儆百。如果情况属实,谁也救不了西邨。金莉问他最坏的结果是什么,余局长说,至少得判十五年的有期徒刑,弄得不好要在监牢里坐一辈子的牢——无期徒刑。金莉还说,据说联合专案组已经派出两拨人专程去东北搞外调和逮捕西邨。他爹徐雪森让她告诉他,记住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古训,让西邨千万躲起来,千万不能让小凤抓住,就是躲一辈子也不能回西桥。
金莉结结巴巴把原因说完了。
晴天霹雳!为了解决集体和群众的生产生活搞木材是犯了罪?要坐牢?还要坐一辈子的牢?何罪之有?真是奇天大冤!
据对小凤脾气的了解,西邨深信她会不遗余力一追到底的。躲起来?能躲到哪里去?经过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战斗洗礼,在中国大陆,只要是有人的地方,你就别想藏得住,除非躲到无人区。可到了无人区怎么生存?不是一两天、一两年,而是几十年,是一辈子。回去与小凤或者是专案组辩论吗?向更高一级申诉吗?西邨自己也说不清自己的行为究竟算不算犯法。
西邨感觉一夜之间被一种巨大的魔力抛弃了。如果遇上野狼或者是别的野兽,凭自己的能力,也许还有获胜的希望,可是,面对无形的力量,他有劲使不上,有话无处说。
左厅长不明白给西邨电报的真实内幕,劝说西邨正确对待,还让老婆多炒几个菜留西邨吃饭。快到吃饭的时候,林业厅办公室的人打来电话通知家属,说南方来的“公检法”说邵华庭副处长有受贿和合谋投机倒把的嫌疑,人已被哈尔滨市“公检法”“铐”走接受调查去了。
邵华庭被抓了,左厅长立即恍然大悟,他像赶瘟疫一样把西邨赶出门去,把西邨送给他的画和芝麻糖、梳篦扔出门外。“小兄弟,不是我无情,我自己也自身难保,你快走吧,躲得越远越好!”
金莉的话得到了证实。也许来逮捕西邨的人就埋伏在左厅长家的哪条弄堂哪间屋子里。西邨万般无奈。爹的话说的对,好汉不吃眼前亏,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走,走得远远的;躲,躲得悄无声息。去黄炎屯。
要长期生存,最好的藏身之地是有熟人可资依靠的地方。他想起了黄炎屯。荒野,人烟罕至,专案组要找到他那可真是比大海捞针还要难,而且肇主任可算是生死之交,他必然会收留,甚至还能给他找到活儿干。西邨立即动身。他不敢直接去火车站乘火车。老家来的“公检法”肯定在那里张网以待。他步行上百里,找到一个小站上了车。
到了黄炎屯,西邨把真实情况告诉肇主任。肇主任批评他心地太善不计后果,过于奋不顾身,还是缺乏残酷的战场考验,没学会保护自己。对于西邨想躲在这里,他认为林场不是铁板一块,不可能长期躲藏。“我听你说过,你好像救过江对面的一位俄罗斯女孩,你何不躲到她那里去?那才是万全之策一劳永逸呢!而且,你对那里的地形那么熟悉,边境上还有你的熟人,你完全可以随时回来,一条江能挡得住你?”
西邨听了吓得咂舌,“逃到对岸去?那不是叛国吗!不行!绝对不行!就是被他们抓回去杀头我也不能背叛祖国!老肇,你的主意也太馊了!”
肇主任解释说,躲到对岸去属于万般无奈的权宜之计,对于那里的边民来说,今天过江明天回来,那是司空见惯的现象,不足为奇,算不得叛国的。可西邨坚决不从。
暂时走不了,西邨在肇主任的宿舍里住了下来,他要冷静地想一想。可是,刚躺下,外面有人来把肇主任叫醒了,说南方来了“公检法”的人。
来得真够快的!“小徐,你快逃吧,幸亏你来的时候没人注意,否则,我也犯了包庇的罪。把你的画和礼品都带走,不要留下一丝你来过的痕迹。反正这里的环境你是熟悉的,就不用我给你指路了。这是我的一点积蓄,带上。咱们战友一场,我能帮你的就剩下这点了。如果你哪天平安了,捎个信过来!”
西邨真是累累如丧家之犬,趁着黑夜逃离了黄炎屯。他一边走一边想。事情的发生地在东北,那东北就是专案组的搜捕的首选目标,他们哪怕是挖地三尺也会千方百计找到他的。东北不能呆。去哪儿才是最安全的呢?反向思考,去南方,去东南沿海,去找靳连长!
军人是不怕行军走路的,四海为家的观念早已在脑海深处扎下根。西邨绕了几个圈,找了个偏僻的小火车站上车,然后来回倒了几次车,转道南下,经陇海线转京广线,在广州站的前一站下了车,再换乘汽车到宝安,再到汕尾折返,终于到了靳连长家所在的渔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