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熊泾起了个大早,洗刷完毕后便打算先去隔壁房间看看师傅的情况,再下去用早点。谁知他一打开门,就看见逍遥子的背影了。他看着负手而立的师傅,觉得师傅有点奇怪,只得呐呐地说了声:“师傅早。”
“我昨晚喝多了,没说什么胡话吧?”
“没有,没有。昨晚师傅你只是一直在喝酒,然后就睡着了。我就扶你回房休息了。师傅你不记得了吗?”
逍遥子没有回话,只是拂了拂袖:“下去吃早点,然后跟我出去。有事情要办。”
熊泾应了一声,跟在师傅后面下了楼。
简单的吃过早点之后,逍遥子带着他走出了客栈。他们走在宽阔的街道上,熊泾看着街道两旁都布满了商贩们摆卖的各式各样的商品,大感有趣。他还没有见过如此多的商品和如此多的商贩聚集在一起,整个街道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好不热闹。
他这边瞅瞅,那边看看,活像一个没去过大城的乡巴佬。
“别这样四处张望的,像个山村野夫一样!”
“师傅,我们本来就是山村……..啊不,我本来就是个山村野夫来的啊。”熊泾抓抓头,问:“对了,师傅,我们要去哪里啊?办什么要紧事吗?”
“你昨天不是说我们没银两了么?我们现在去取银两。”
熊泾一下子来了精神,他倒想看看师傅到底把银两藏在什么地方。逍遥子带着他在西安城里走了半个时辰,从热闹的街道走到冷清的小巷,再转了几个路口之后,来到了一条暗巷之外。
“就在这里。这是一条死胡同,你在巷口这里替我看着,不要让人进来。”
熊泾应了一声,看着逐渐隐没在暗巷里的逍遥子的背影,他不禁有点怀疑师傅能不能在这么暗的巷子里面找到他埋藏的银两。他倚在巷口的墙壁上,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显眼,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小心警惕的看着周围。约莫过了一刻钟,逍遥子走出了暗巷。
“可以了,我们走吧。”逍遥子拍拍手上的泥土,跟熊泾说。突然,他眼中余光注意到有一个身影快速隐没在对面的小巷中,他微微皱眉,但还是不动声色地继续和熊泾走开暗巷。
他们师徒二人走在纵横交错的小巷之中,一个人也看不到。逍遥子叫熊泾走在前面,自己则是小心翼翼地注意着周围的一切。
逍遥子的直觉告诉他,刚才那个隐没的身影很有问题,可能他们正在被人跟踪。如果真的被跟踪了,为什么自己会毫无察觉?
“嗖”的一声,一枚钢箭头从巷子深处劲射而出,直直射向了逍遥子的后脑。逍遥子是何等的反应,一把推开熊泾,自己也是一个侧身,躲开了这狠毒的一记偷袭。
熊泾吓了一跳,连忙提剑戒备,而逍遥子则是慢慢靠近墙壁,盯着插在墙壁的钢箭头看了一下。
“夺魂箭!唐门?”逍遥子眉头深锁,脸上露出了这些天少有的严峻神色,朗声问道:“阁下是唐门哪位高人?请现身相见!”
逍遥子的声音雄浑有力,在巷子里久久地回荡,但没有人回答他。突然“嗖,嗖,嗖”几声,又是几枚暗器从巷子深处劲射而出。逍遥子早就看到一个身影从巷子的另一边快速掠过,一声冷哼,右手轻抬,在身前迅速地化了几个圆圈,将向他射来的暗器一一打落。
“袖里剑?加上如此的见识阅历和身手,难道阁下真的是暗河的逍遥子前辈么?”
巷子深处,终于传来了一个男子的声音,那声音若有似无,听得并不是十分真切。
逍遥子不敢大意,紧紧握着自己的袖里剑,警惕地看着巷子深处。他知道唐门武功虽然不擅长于近身打斗,但他们的暗器偷袭和火器可不是闹着玩的。从他第一天进暗河开始,他的教练就告诫他不可以跟唐门结下仇怨,不可接刺杀唐门中人的生意。因为唐门没有固定的武功路数,招式是随他们自己创造的暗器变化而变化,对付起来非常棘手。
“阁下既然认得我,想必也是在下认识的唐门朋友,请现身相见。”
“咯咯……我乃一个无名小辈,不敢说是逍遥老前辈的朋友。我本来只是想弄点银两花花,不巧却遇到逍遥老前辈,真是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前辈见谅!”
逍遥子闻言大怒:“想不到唐门这些年竟然出了你这个卑鄙小人,竟然沦落到做这些偷盗抢掠的勾当,真是辱没了唐门在江湖上近百年的美誉!”
熊泾从下山以来,还是第一次看见师傅如临大敌的样子,刚才逍遥子出手击落暗器的手法,已经让他大开眼界。他提剑站在师傅后面,凝神看着巷子深处。
一个身穿墨绿色长袍,披着流云披风,还戴着半截面罩的高大男子,出现在逍遥子师徒二人眼前。
他看着凝神戒备的逍遥子,拱了拱手:“晚辈适才无礼,在此向前辈赔罪了。但晚辈斗胆,告诫前辈一句话,有些事,前辈还是不要管的好。多管闲事对前辈自己并无好处。”
逍遥子知道他话中有话,也意识到刚才自己是失言了,便放缓语气说:“既然是一场误会,那就罢了。今天的事我就当没发生过,你自己好自为之。”
那唐门男子微微一笑:“如此,晚辈谢过逍遥子前辈了。请容晚辈先行告退。”
他说完之后,身形一动,已经消失在巷子的另一头。
逍遥子一直紧绷着的神经此刻放松下来,大呼了一口气。他收起袖里剑,看着地上的暗器,仔细地端详着。
“这是满天花雨……这个人在唐门中身份不低,怎么会沦落到西安城这里做打劫的下流勾当?”逍遥子看着地上的暗器,一脸疑惑。
“师傅,你捡起来看不就好了。干嘛蹲着?”熊泾这般说着,手已经快够到了地上的暗器。逍遥子一掌击开他的手,说:“你一个小孩子知道什么?这暗器上涂有剧毒!碰一下都能把你的皮给毒烂!”
熊泾闻言,一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在暗器上涂毒药,再携带在身上,那不是很容易把自己给扎到吗?他脑中有同样疑问的,还有师傅的袖里剑……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马上回去客栈。”
逍遥子越来越觉得事情远没有只是一场误会这么简单,不想多生事端的他带着熊泾径直回到了客栈。
匆匆回到客栈的熊泾还沉浸在刚才师傅出手对峙那个神秘男子的那一招,还有师傅口中的唐门,他偶尔也有听过,但一直以来他都以为是某个大户人家。想不到,这个唐门竟是一个门派,还是一个让师傅这么忌惮的门派。
逍遥子草草地吃过午饭之后,一句话也没有跟胸径说便回房去了。熊泾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便也以风卷残云的速度解决了丰盛的饭菜,跟小二打了下招呼之后,也上了楼。
他站在师傅房门前,调整了一下呼吸,敲了下门。
“师傅,我能进来吗?”
“进来吧。”
熊泾推开门,一阵淡淡的檀香味便冲进了他的鼻子,透过缕缕轻烟,他发现师傅正在胡床上屏息打坐。
“师傅,徒儿不知道你在练功,望师傅恕罪。”熊泾嘴上是这么说,可是神情之间一点也没有要出去的意思。
“有什么事吗?”逍遥子微微张嘴问。
“徒儿想请教今天师傅挡下暗器的那一招是怎么练的,还有想知道一下唐门的事情。”
逍遥子眼皮跳了一下,但还是没有张开眼睛:“你想知道唐门的事情干什么?”
“我只是好奇。”
“你是不是觉得为师没有把精妙的武功传授与你,所以你现在上来质问为师?”
熊泾噗通一声对着逍遥子跪了下来:“不,徒儿绝对没有半点对师傅不敬的意思,只是师傅今天所用的招法太过精妙,徒儿心生向往而已。”
逍遥子没有任何反应。
良久,他缓缓吐气,睁开了眼睛。
“起来吧。”
逍遥子扶起了熊泾,叫他去沏了一壶茶。熊泾知道师傅的用意,便欢欣的沏茶去了。
“师傅,请用茶。”
“好,你坐下。”逍遥子接过茶杯,说:“其实你不用那么心急,我本来就想跟你说说唐门的事情。日后你行走江湖,一定要注意避让唐门。”
熊泾还是第一次听见师傅叫他不要惹一个门派,在他心中,师傅一向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他不禁有点意外:“为什么?”
逍遥子喝了一口茶,说:“我今天挡下暗器的那一招,其实没有什么名堂,只要眼明手快就好了。想当年,我被暗器偷袭过无数次,也不是每次都能全身而退的。寻常的暗器,只要不是打中要害,一般都不会有性命之虞。但是唐门的暗器除外,只要被唐门的暗器打中了,那不死也去了半条命。”
“师傅,就是因为唐门的暗器上唯有毒药的原因吗?”
逍遥子点了点头:“不错,而且唐门的暗器种类独具一格,种类繁多。此外唐门还擅于设计各种机关,令人防不胜防。”
熊泾不禁听得呆了。
“师傅,那唐门是个什么样的门派啊?”
“江湖传说唐门位于巴蜀之地,占地百亩,良田千顷。其实他们并不是一个江湖门派,也不是什么帮会,而是一个大家族。这个家族已经雄踞在川中数百年了,武功以暗器为主,所以又叫四川唐门。”
“师傅,那既然唐门财雄势大,为什么今天那个唐门的弟子要做抢掠这种勾当呢?”
逍遥子对熊泾投来赞许的眼光,说:“我今天也是想到了这个问题,所以我觉得他不是故意这样装疯卖傻的,就是已经被唐门赶出去的弟子。但不论是哪一种,我们都不要多管闲事的好。”
熊泾听得出师傅对唐门极为忌惮,便问:“师傅,那唐门不是天下无敌了么?他们就没有弱点吗?”
逍遥子摆了摆手,慢慢地说:“唐门的暗器固然厉害之极,但是他们过于依赖暗器,所以自身的拳脚武功就松散了很多。唐门弟子的弱点就是不擅于近身打斗,要是他们在身上的暗器不够的情况下遇到了高手,一般很快就会败下阵来。”
逍遥子说到最后,语重深长地对熊泾说:“你要好好记住,日后行走江湖若是遇上了唐门的人,一定要避让三分,不要跟唐门结下仇怨,也不要跟唐门的人有过多的来往。”
熊泾心里想道:师傅今天还在跟那个人说什么唐门的朋友呢!看来师傅跟唐门之间有一段故事啊。
熊泾还想再问点什么,突然楼下一阵喧哗,接下来是“哐铛铛”刀剑出鞘的声音。熊泾和逍遥子都是楞了一下,随后走出走廊一探究竟。
悦来客栈的大厅里,此时聚集了不下数十位手拿刀兵的江湖好汉,他们分成两边在对峙着。周围的食客都被吓跑了,掌柜和店小二们也躲在了柜台后面。
场中一个拿着大刀的胡须大汉愤怒地指着对方,唾沫横飞地叫骂着。
“格老子的,你们鸣剑山庄是个什么东西,敢取笑我们白狮帮的弟子?”
被他称为鸣剑山庄那边的众人中走出一个呵呵大笑的中年男子,只见他剑眉星目,一柄长剑收于背后,高大威猛,气度不凡。
“早就听说白狮帮尽是些莽夫草汉,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那胡须大汉彻底被激怒,他忽地提起大刀,大吼一声:“你奶奶的,今日我就让你们鸣剑山庄这些孙子们看看我白狮帮鬼头大刀的厉害!”
他话还没说完,人已经冲上去了。鸣剑山庄的人纷纷大喝上前,白狮帮的人岂能甘休,几十个人瞬间斗成一团。
逍遥子跟熊泾气定神闲地看着楼下的刀光剑影,一句话也没有说。熊泾看了一会之后,更是一声冷哼:“都是些三脚猫的功夫,还好意思在这里打来打去的。”
逍遥子正想说些什么,突然听见一个悠长的声音破空而来:“诸位,唐门的地是用来做生意的,不是比武场。”
逍遥子身子一震,这个声音虽然雄浑有力,但并不是震耳欲聋的刺耳。在场的所有人都停下了打斗,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声音镇住了。只有内功深厚的人,才能做到这种人未到声已至的境界,何况他们每个人都听到了那个清晰有力的声音。来人的武功修为可想而知。
一个老者的身影,出现在了客栈门口。只见他满头白发,脸上的皱纹像是刀刻一般深的印在他的额头之上,但老者的眼睛很清澈,眼神十分锐利。他抚了抚斑白的胡须,低低说了一句:“诸位,在此打斗,是欺我唐门无人么?”
唐门。这两个字,似乎有着无穷的震慑力,把在场的众人都震住了,偌大的客栈大堂一时间鸦雀无声。
在楼上的逍遥子也是眉头深陷:“这个客栈,什么时候被唐门控制了?”
白狮帮和鸣剑山庄的人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有道是“宁遇阎罗王,不惹唐门郎。”今天他们可算是闯下了弥天大祸了,要是唐门追究起来,估计今天在场的人一个也活不成。
当下,那个胡须大汉越过众人,给老者深深鞠了一躬:“我等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坏了贵府的客栈,请前辈高抬贵手,饶我们一命。此间一切损失,我们定当一力承担。”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附和。
老者深深看了他一眼,半响说了句:“如此甚好。”
那胡须大汉知道自己捡回了一条命,马上跟白狮帮的人说:“都把银两给我拿出来,快点快点。”鸣剑山庄的人见白狮帮已经拿银子来保命了,也纷纷交出钱袋。
“老前辈,这些已经是我们所有的银两了,赔偿今天的损失应该够了罢?”胡须大汉弯着腰跟那老者说。
“够了。”
“谢谢老前辈,晚辈这就告辞了。”胡须大汉巴不得马上离开这里,连忙招呼众人往外走。
“等一下。”
胡须大汉身体顿了一下,呐呐地问:“怎……怎么了?”
“把那些人抬出去。”老者指着躺在地上的那些尸体和伤者说。
“是是是,马上搬,马上搬。”
老者看着他们把最后一个人抬出去之后,忽有所感,抬头看了一下二楼。
他看到的,只是空空荡荡的走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