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今天天气大好,我陪苏锦来到河边,租了条船,游于河中央,此刻我在她的脸上看到淡淡的微笑,
“小睫,对不起!”
她的对不起,是对于隐瞒她男友是她哥哥的事实,而我却不甚在意,我想倘若她哪天想说了,自然会告诉我实情,也不会使朋友关系遭到破裂,我是自私的,害怕失去。却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就告诉我,
“哥哥和嫂子很相爱,还记得我在爱琴海跟你说过八百里洞庭的故事吗?”
她抚摸着手里的瓷白罐子,里面躺着她敬爱的哥哥和嫂嫂,昨天苏锦哭了很久,她告诉我,阿志喜欢白色,只有白色纯粹干净,而他,早已过怕了这喧嚣可怕的生活,阿志不爱冒险,却不得不冒险,他曾经对苏锦说,倘若哪一天要他命的日子真来了,甘愿牺牲自己,也要护他女人周全,这是这个男人一辈子的宣言,而他,正好兑现了自己的诺言。人世上的事情永远都这么变化无常,不经意间就是另一番面貌,苏锦正在经历的,其实我也早已经历一番,这般突然,让我感同身受。她继续和我说着故事,我倾耳聆听
“我和哥哥从小被父亲带着,16岁的时候,父亲死了,剩下的日子里,哥哥担起了家庭的重任,那时的他,只有20岁,还是个年轻的小伙子,哥哥是个优秀的男孩,以他的阅历,才情,完全会比我混得好,但他傻,大学读到一半辍了学,原因是,我比他聪明,能考到更好的大学。遇到嫂嫂是我高三的时候,那年我考上了大学,但不是重本,我就知道他是高估了我,但他依然傻呵呵的乐着,拉我去了洞庭,湖边有几家饭馆,哥哥说,请不起升学宴,还是要好好吃一顿的,
‘小锦,这家店的红烧鱼特别好吃,你尝过就知道了’,
‘真的?有阿爹阿妈烧得好吃?’,
哥哥踌躇了一会儿,似在认真思考我的问题,随后他笑了,‘那倒没有,不过也有七八分像了’。”
苏锦说着说着嘴角开始上扬,她的回忆如此幸福,我不禁又想起容风,虽不及苏锦与阿志的苦,却也牵着浓浓的兄妹情,有日和容风上山采风,那个季节,也是芍药开遍山野的季节,上课在书上见过芍药之美,各种颜色,很大一朵,像极了从天而落的彩虹,天间下凡的仙子,上山前天刚下过绵绵细雨,山路打滑,即使穿上了防滑的鞋子,我依然不幸的摔了下来,容风本在我前边引路,不料,我即使在他身后也还是糟了秧,他从上头滑下来,一把拉住我,手臂的衣服划出长长的口子,路上枝桠繁多,我穿着的衣服一下子也划破了,皮肤上大大小小的伤口看上去有些吓人,鲜血浸湿了衣服,但未觉疼痛,容风反倒吓了一跳,把我捞上他的背脊,还记得,他的肩很宽,不知从何时起,他的肩同父亲一样,时不时能为我遮风挡雨,我的伤不重,破了点皮,容风不肯放我下来,一路颠簸才下了山,我在心里嗔笑,怕是我自己走,也比这要快,看他满头大汗,忍俊不禁,他这才知道,我伤得不重,也跟着笑起来。
“你也有哥哥,对吧?”
我抬起头,看着她,对她知道我有哥哥这件事有些诧异,最后还是点了头,
苏锦抬头望着湛蓝的天空,不知对谁说,仿佛是感叹,仿佛是羡慕。
“你别在意,那天Bob调看你的资料,我刚好看到了。”
“真好,有哥哥真好。”
不等我回答,她又来了句感叹。
她即将落泪,只是强忍而不曾落下,天空下起绵绵细雨,我问苏锦
“后来呢?”
“后来?后来?”
似是想不起来,犹疑着不曾回答,她打开瓷白色的罐子,趁着风,将骨灰撒入江水之中。
“哥哥嫂嫂一直的愿望便是回洞庭,那是他们落地生根的地方,是他们相遇相知的地方,也是他
们再也回不去的地方,过了这么多年,哥哥心里的苦我多半也知道一些。”
骨灰随风飘入江河之中,人来到世上,最重要的便是活着,活不了,便化为一缕轻烟,消失在这浩瀚的地方,自此无影无踪,
“后来,后来哥哥拉我进了饭馆,将他身上还剩下的一些钱给我点了八个菜,中间一道便是鱼,我用筷子将鱼肚拨开,汤汁从里面滑出来,鱼肉爽滑鲜嫩,味道的确不错,从饭馆里出来,哥哥带我到渔船之上,那时我们遇见了嫂嫂,画船之中,嫂嫂穿着一身月牙白旗袍,上有金线秀出的牡丹一朵,绽放在右肩之上,头发柔顺黑亮,服帖的披在脑后,典型的江南女子,正在茶艺表演,她手里的茶壶壶嘴很长,隔着一段距离,精准的倒入杯中,我跑上前去拍手叫好,哥哥在我身后,双手搭在我的肩上,顺着我的视线望过去,我看不到他什么表情,但我能感受到,他一定凝神了很久,不知道这世界上是否有一见钟情,但哥哥后来被嫂嫂所折服。画船上,一老者正提笔练字,字体苍劲有力,年龄所带来的沉稳,让字显得游刃有余,
‘好!’
哥哥看到老者的字,眼里是赞许的目光,
嫂嫂放下茶壶,笑着走来
‘这位客人,咱们这里,字写得好,便可以字抵钱’
我放眼望去,船舱之中已挂上好几幅不错的字,一篇《兰亭集序》,不同的字体,写出不一样的味道,
‘哦!小姐你是新来的?以前这里可没有这样的规矩。’
嫂嫂莞尔,
‘先生对这一带倒是挺熟,那么您是要写字呢,还是要付钱呢?’
我死劲推搡哥哥写字,他的字,一直是方圆几里的骄傲,认得的人都为之称赞,老者写完,挪了个位置,哥哥提笔运气,不一会便写完,写得什么倒不记得了,怕是他最近新作的诗,嫂嫂拿起一看,顿时正了神色,
‘今天的茶钱免了,不过这字得留下来’,她的笑,眼睛眯起来像新月,即使只留着一条细缝,也让人觉得闪闪发亮。
嫂嫂收好字,从桌上端起龙井茶,香味飘到鼻尖底下,,顿时心旷神怡,说实话,我在那里待了这么多年,这古色古香的东西还是少见,茶壶温热,茶水温和,流入胃中极为舒服。
”
“看样子,你其实挺喜欢你嫂子。”
白色罐子里的灰差不多被风吹完,握住苏锦的手,风微凉,她的手也如此,摸着有些心惊胆战。
“杀我哥哥的那些人是一群恶魔。”
她没回答我的问题,此刻她受的打击,已经够她思绪错乱了,我所要做的只有聆听,
“他们拿嫂嫂威胁阿志,要知道,那是阿志和嫂嫂多久才积累起的财富啊,开了一家公司,那群恶魔”,苏锦手握成拳,微微发抖,
“他们绑架了嫂嫂,让他运毒,真是卑鄙。哥哥被抓,我没有可以依靠的人,只能找你,小睫,为了方便,我把阿志说成是我的男友,对不起,不是有意骗你。”
这样的故事听得多了,人会麻木,一但轮到自己身上,恍然之间,心里很难受,是的,除了对毒品的憎恨,还有我对阿志夫妻的惋惜,月老赐的姻缘,来之不易,却夭折于此。
我安慰苏锦,自己的手却慢慢冰凉起来,远处泛起水雾,看不清对岸是怎般光景,船只摇曳,重心不稳,似乎过了很久,我忘却了恐惧,现在恐惧蹭蹭冒上来,像是穆凡离开我的时候,让人不安与愤懑。
雨势来得突然,白天还是阳光普照,到了傍晚,天空已经铺上了厚厚的乌云,船上只有我们两人,我见天色不好,赶紧回岸,走到一半,已经电闪雷鸣,雷电划过天际,近在眼前,快速而又迅猛,像一头豹子,急于捕获猎物,我俩吓了一跳,赶紧躲回船里,关了手机,这样的小船,此刻呆在湖中央,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我和苏锦猫在船里,拧干刚被打湿的衣服,她的头发已经半湿,我拂开她眼前的碎发,不由得笑了起来,这是没有缘由的高兴,许是这突如其来的雨,让人脑袋清醒。
说是阵雨,却下了好大一会,模模糊糊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我再一竖起耳朵,声音又没了,苏锦拍我放在腿上的手,示意我仔细听,果然又有声音,还很熟悉,打开门走出去,一个快艇停在不远处,快艇原本声音很大,被雨水所盖,便听不太清,也看不太清,不过这声音很熟悉,是莫海季。
我应了一声,等了一会,快艇朝我们这边过来,而后我看到莫海季一个人猫在驾驶座上,头发衣服湿了一身,他从里面出来,一个跨步跳到我们船上,不由分说的将我抱了个满怀,这是怎么了?
苏锦也从里面出来,看到的便是眼前的这一幕,我顿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莫先生?”
是的,苏锦认识他,而曾给我见他一面的机会便是她,现在的情况,解释起来相当麻烦,
莫海季没有理她,却开始了对我的教导,就像我那日在古巷教导他一样
“小睫,出门怎么不看天气,知道我有多担心。”
又是这突如其来的温柔,即使他长得像极了穆凡,但我依然适应不了,抱歉,莫海季。
我推开他
“我看了,只是没想到,这阵雨会下这么久,好在不是海上。”
我朝他微笑,他却摸摸我的头顶,然后再次拥住我,不顾我的尴尬,不顾苏锦还在的羞怯,
“算了,没事就好。”
我分明感受到了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奇异而又温暖,有些情不自禁的想要拥住他,雨渐渐变小,天空开明,拉开了黑色的幕布,江水之上,偏远辽阔。一种叫缘分的东西,有时真的不得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