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1 / 1)

6

江城虽然被救起,但却昏迷了很长时间。现在已经是傍晚时分,依旧不见醒来。

他伤口虽多,但并未受到致命伤害,伤口只集中在四肢附近。不过因为浸了海水,有些感染,由此引起长时间的高烧昏迷。岳凌楼一行人中,还好青炎比较精通药理,配制了一种什么药剂,江城服下后,高烧终于退去。

西尽愁和耿奕都是认识江城的,知道以前在天翔门时,他跟在岳凌楼身边很长时间,两人虽谈不上什么交情深厚,但对于江城,岳凌楼却做不到见死不救。

「他好像一直对笨笨的人比较有好感呢……」

以前对常枫也是这样。西尽愁一边纳闷,一边附到耿奕耳边小声说。

耿奕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因为岳凌楼对江城流露出的关怀,让他们两个情敌暂时放下成见,同仇敌忾,用略带不爽的目光鄙视着昏迷中的无辜江城。

这时,一旁的青炎说话了:「你们把他救上来,就等于救了个麻烦……如果天翔门找上船来,我们还要花精力应付……」

听这话里的意思,显然带着责备。青炎一心只想等月摇光,别的什么闲事都不想管。

岳凌楼自己不好辩解,于是西尽愁替他说道:「当时水下一片混乱,我们混入其中救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天翔门的人应该没有发现才对。而且照时间算来,最迟明天正午时分,月摇光也应该到了。立即北上的话,天翔门也拿我们没有办法。」

「但愿如此吧……」青炎起身,望了西尽愁一眼,离开房间。他并没有西尽愁那么乐观。

房间里一下安静下来。好一会儿,岳凌楼终于起身,走了出去,耿奕和西尽愁两人立即尾随其后,生怕慢了半步。

「不要跟着我。」岳凌楼有些冒火,「真要闲着没事,就去照顾病人!」

「不是闲着没事!」耿奕和西尽愁异口同声,一个拉住了岳凌楼的左手,一个拉住了岳凌楼的右手,互不相让,都往自己身边扯,边扯还边说,「过来一下,有话对你说。」

岳凌楼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结果还是站在原地,手臂被拉得生疼,眼看又要火冒三丈了。

西尽愁拿出威势,对耿奕吼道:「你给我放手。」

「该放手的是你!」谁知耿奕的声音比西尽愁还大。

耿奕和西尽愁两人用目光互杀,瞬间电光闪动,隐隐雷鸣,眼看就要大打出手。正在这时,一个微弱的声音响起,才打破了这一恐怖的气氛。

声音是从门边发出的,先是『吱呀』一声,再是一声:「怎么会是你们?」

三人循声望去,只见说话之人正是江城。他已经醒来,并且站在门口,因为刚从昏迷中苏醒,看眼神就知道还有些恍惚,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岳凌楼像看到救星似的,甩开耿奕和西尽愁的手,向江城走去。

「这个说来话长了,我会慢慢给你解释。」岳凌楼道,「不过在这之前,你能不能先告诉我,荆希唯到底为什么要杀你?」

江城一怔,低下了头,似是陷入回忆。

「到底怎么了?」岳凌楼心急地又问了一遍。

谁知江城竟摇起了头,紧紧皱眉,后退两步。

这时西尽愁走上前道:「算了,他刚醒,你就这样逼问他,反而容易让他把自己搅昏。」

闻言,岳凌楼觉得有些道理,不再问下去。

谁知江城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大叫了一声:「啊!」

「什么?」岳凌楼、耿奕、西尽愁都是一惊。

江城不答反问:「我昏迷了多长时间?」

岳凌楼道:「正好一天。今天早晨,我们从海里救了你。」

江城道:「既然这样,应该还来得及……」

岳凌楼沉声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江城顿了顿,终于道:「荆希唯想要脱离天翔,自立门派。」

「这样……」岳凌楼并没有太过吃惊,沉吟着。

照天翔门现在的局势来看,要彻底推翻的贺峰统治的确很难,但在贺家势力照顾不到的南部沿海另立门派,却相对容易。以荆希唯的性格,他会有此打算并不奇怪,奇怪的是当初贺峰竟会同意借他船队,让他南行。

只听江城又道:「门主料到荆希唯会有此一招,所以早就吩咐了我。如果荆希唯有任何异动,可去云南千鸿一派寻求支援,请他们帮忙剿杀荆希唯一党。」

「原来。」岳凌楼一声冷笑。他总算明白贺峰的算盘是怎么打的了。

贺峰之所以同意荆希唯南行,并且借船给他,就是要给荆希唯造就一个另立门派的机会。而让江城去千鸿一派寻求援兵,一是为了试探天翔门在南部究竟还有多少威性;二是为了掀起风波,把朝廷等人对天翔门杭州的注意力,引到广州去。

然而江城似乎还没明白自己的处境,还想赶往云南。

听到江城向自己道谢辞别,岳凌楼一笑道:「你已经被贺家彻底抛弃了,又何必这么替他卖命?江城,你为什么不想想,贺峰为什么叫你去千鸿一派寻求帮助,而不是向天翔门寻求帮助?其实从一开始,他就想置身事外,把天翔门的南堂送给荆希唯。」

别说江城,就连耿奕也不信,惊呼道:「这怎么可能?」

岳凌楼道:「怎么不可能?朝廷之所以压制天翔门,就是因为天翔门和花狱火的关联太深。如果把司海运的南堂从天翔门分割出去,不就正可以断绝和花狱火的联系了吗?而且,荆希唯要在广州立派,自然顾不到原来的镖局,贺峰也可以重新一统天翔门东西北三堂,在杭州的势力更加集中。也许失去了南堂的天翔门,反而可以一振往日的雄风。」

岳凌楼一席话后,其他人都沉默了。关于天翔门内部的权力斗争,西尽愁是置身事外的人,耿奕是名不副实的人,江城是浑浑噩噩的人,也只有岳凌楼,才看的最清楚。

这会儿,听了岳凌楼的解释后,西尽愁也明白一些:「这样,以天翔门南堂为基础建立新门派的荆希唯,岂不是只惹了一身腥?朝廷以后岂不是要盯着他不放?」

「朝廷会盯着他不放是真的,但却未必只是惹了一身腥……」岳凌楼笑道,「只能说『各有所求』吧。贺峰求的是『稳』,他身为门主,统领一派,自然不想再遇到什么大风大浪;但荆希唯求的是『搏』,如果他不放手一搏,他就永无翻身之日。而现在,南堂的风浪显然比镖局大多了,如果能顺利乘风破浪,也许就能开拓出另一片天空。」

「原来如此。」西尽愁点点头。

「那么……我究竟该不该去云南?」江城被岳凌楼说得没了主意,问道。

如果从一开始贺峰就想放任荆希唯立派的话,自己去千鸿一派求助,是不是太多此一举?

「呆子,当然没必要了。」岳凌楼觉得好笑,他把话都说得这么清楚了,对方竟还要问。

「可是……」江城显然觉得有什么不妥,从腰带里摸出一样东西,握在掌心摩挲着,吞吞吐吐道,「但如果我不去千鸿一派走这么一趟,日后又怎么跟门主交待?」

岳凌楼冷冷道:「你为他卖命有什么好处,差点就死在荆希唯的手上了。你就当你自己已经死了,以后再不回天翔门不就好了。」

岳凌楼说得轻松,但江城却义正词严道:「这怎么行?背叛师门是要被乱刀处死的!」

「我懒得跟你讲……」岳凌楼没好气地投降,却注意到江城手中的那样东西,指了指,问道,「那是什么?」

江城道:「是千鸿一派的信物,只有拿了这个去云南,才能请得动他们帮忙。」

「准备倒是挺周全的……」岳凌楼略带讽刺撇一撇嘴,目光却盯着那东西细细打量着,突然认了出来,双目一睁,惊道,「这是玉鸿翎?」

「嗯。」江城点点头,说到千鸿一派的信物,也只有玉鸿翎了吧。

一块巴掌大的玉石,雕刻着一只怪鸟,做工粗糙,玉质也不好。唯一吸引人的一点,就是关于玉鸿翎的传说。相传每隔一百个月圆之夜,玉鸿翎上会出现朱雀之神。但追究其真假,也没人能说清楚。

千鸿一派的玉鸿翎遗失了几十年,直到一年前,才由天翔镖局送回。千鸿一派重金酬谢,但押送酬金的镖师,全都死在了离阳镇的渡口。后来又发生了很多事情,千鸿一派的总舵府被炸毁,玉鸿翎本该掩埋在那片废墟中。但为了能让常枫当上帮主,岳凌楼硬是叫西尽愁把玉鸿翎挖了出来,后又在贺峰即位天翔门主的时候,献了出去。现在,为了向千鸿一派寻求援助,这玉鸿翎又到了江城手上。

望着玉鸿翎,岳凌楼自言自语道:「以前一直没觉得,但现在突然又看到这玉鸿翎,才突然想——一年前,耿原修为什么要把它归还千鸿一派呢?」

归还玉鸿翎,天翔门能够得到的好处无非就是一些酬金,但耿家并不缺那些钱用。仔细想来,这里面也有诸多蹊跷。

岳凌楼不禁颦眉,低声道:「为什么每次耿原修做的事情,都这么难以理解?」西尽愁也有些感慨道:「这玉鸿翎转了一圈,倒又转回来了。」

思索着,岳凌楼沉吟道:「我突然觉得,所有看上去毫不相关的事情,其实都是——相互关联的。」

7

那天夜里,很多人都无法入眠。

天翔门的火把,把情川港照得通亮。虽然一整天的时间都已过去,但他们并未放弃搜查江城的下落。随着时间的流逝,反而还加大了搜查力度。不仅是港口,就连市镇,都派人去搜查过。不过,好在他们并未怀疑到青神寨停泊在港口的这艘船上来,所以江城暂时是安全的。

甲板上,望着远处晃动的火光,青炎神情冰冷。

夜风从他脸庞刮过,他已感觉不到寒冷。黑暗中,他辫子里夹杂的白发清晰可辨,有种憔悴和沧桑的感觉。他的背脊并未挺直,微微躬起,上半身都伏在栏杆上,时而还会低头咳嗽几声。

两三米外,船舱中,西尽愁一直注视着他的背影。注视了好久以后,终于忍不住地问道:「你不冷?大半夜的站在外面吹风……」

闻言,青炎呵呵笑了两声,但却并未回头,背对西尽愁道,「没人不准你上床睡觉,你守着我干什么?」

「我高兴啊。反正天翔门的人到处吵吵闹闹的,我想睡也睡不着。」

「恐怕不是吧……」青炎干脆直接把话挑明了讲,「你不去盯着岳凌楼,而是盯着我,是怕我透透去跟天翔门通信,泄露江城的行踪吧?其实你完全可以放心,我不是那么多事的人,不会主动去跟天翔门联络的。」

见对方早就猜透了自己的心思,西尽愁也不再隐藏,索性道:「那我的确放心了。」

「但是——」青炎话题一转,又道,「如果天翔门真找上门来要人,我一定二话不说地把你们救上来的那个傻小子交出去。毕竟,那是他们天翔门自己窝里的事情,与北极教无关,我不想多管那个闲事。」

「你们北极教的人,怎么说话都这么冷血的?」西尽愁干笑两声,提着酒壶走到青炎身旁,给他斟了杯酒,递过去道,「喝点吧,暖身的。」

青炎只是点头一笑,却不接过杯子,摇头低声道,「我不喝酒。」

西尽愁皱眉道:「从来都不喝?」

青炎道:「是戒了。」

被拒绝得如此干脆,连西尽愁也觉得尴尬,笑容显得有些僵硬,提起酒杯晃了晃,结果自己一仰脖子喝了下去。

很长一段时间,两人间就这样沉默着,青炎望着远处的火光,西尽愁在他身边自斟自饮。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西尽愁自言自语般的道:「我听说这世界上只有三种男人不喝酒,第一,死人,他是没命喝酒;第二,傻人,他是没福喝酒;第三……」说到这里,西尽愁拖长了声音,扭头望着青炎,微微眯眼道,「……是病人。」

青炎神色微变,淡笑一声,却不答话。

西尽愁盯着青炎的脸,强调道:「而且,还是病入膏肓的那种人。」

「病入膏肓?」青炎重复了一遍,依旧是笑着的,他转头望着西尽愁,徐徐道,「你说我冷血,但我却觉得你——更冷血。哪有人当着对方的面,直接就把病入膏肓这四个字说出来的?」

「啊……」西尽愁恍然,但见对方也不是真要追究,于是陪笑道,「这是我的错。」

这时青炎再次望向黑沉沉的海水,悠然道:「也许听起来是不太舒服,但其实,病入膏肓这四个字,说的倒是很准确——如果能看到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就算我命长了。」

闻言,西尽愁咂了一下嘴,淡淡道:「现在已经快入秋了吧?」

「嗯,三个月吧?也许四个月……我的命大概也就那么长了。」

沉默了一会儿,西尽愁又道:「人生在世,畅情快意——濒死的人,往往会有这种想法。如果什么事情都要忌讳,还不如死了痛快。所以我在想,你直到现在还这么积极奔走,还有诸多忌讳,滴酒不沾,一定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吧?」

青炎笑道:「你倒真能看透一些东西,也难怪岳凌楼不喜欢你。那种习惯把自己藏起来的人,只要一被看透,就会浑身上下不舒服。」

西尽愁道:「别跟我转移话题。」

计划失败,青炎笑道:「虽然只有三四个月,但什么事情都是可能发生的。如果说我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就是——不能看到摇光呼风唤雨的那天。即使是他,三个月还是太勉强了。」

「你很关心月摇光的事?」

「嗯。」青炎点头,「我们算是师兄弟,他离开水寨以后,我们都拜在北极教天权星门下。」

「就这么简单?」西尽愁显然不信,「你明明已经由北极杀手变成了平安楼主,但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平安楼被毁,重新投身北极教,跟随月摇光。明明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却还要东奔西走。你有必要为了一个师兄弟做到这种地步?」

青炎道:「在我曾经想死的时候,是月摇光叫我活下来。如果不是他的那句话,我不会活到现在,但既然我已经活到现在,我的性命就是为了他而存在的——我一直这样告诉自己。」

「所以你追随他?」

「必要的时候,为了他死。」

「何必呢……」西尽愁欲言又止。

青炎淡淡地补充道:「杀手身上总是会背负太多杀孽,我畏惧那种罪孽,曾经想用自杀来逃避。但月摇光却阻止了我,他还说,既然已经犯下了那么多的杀孽,再轻易让自己去死的话,那是畏罪的逃避,如果真的后悔,就应该活下来去做点什么,而不是用自杀来逃避责任。所以,我才建了平安楼,希望能为以前自己杀死的人,弥补一点什么。」

西尽愁点头,表示自己在听。

青炎突然道:「你知道天地流华么?」

西尽愁道:「知道,他是月摇光的哥哥,不过却死了,被月摇光杀的。」

青炎道:「所以我常常觉得,摇光活得比我更加勇敢。他现在一定也在后悔吧?他所做的一切,也一定是在为死者弥补一点什么……」

西尽愁皱眉道:「但你有必要这么帮他么?你确定自己现在做的事是正确的?你确定自己不是在助纣为虐?」

青炎淡然道:「帮助自己想帮的人,无论何时都是正确的——即使被认为是助纣为虐。」

「算了……」西尽愁独自喝酒,叹气道,「本来还想告诉你月摇光杀了杨鹰这件事呢,但现在看来,即使告诉了你,事情也不会有任何改变,你还是会忠心耿耿地追随月摇光。可笑的是,我一直还以为你是被月摇光骗了呢……」

青炎笑道:「早点把误会搞清楚了也好,以便划清界线。」

月摇光杀杨鹰,夺北极剑是篡权。而月摇光自己也说过,以前的北极教徒,忠心犹在。在这之前,西尽愁还以为自己能说服青炎倒戈,但现在看来,青炎已经知道一切,但却心甘情愿地留在月摇光身边。

8

为了确保江城在青神寨船上的消息不走漏出去,西尽愁自发地去监视青炎。但没想到,两人却在甲板上长谈起来。正因为如此,西尽愁放松了对岳凌楼的照顾,使得耿奕终于有机会和岳凌楼独处。

这时,耿奕已经敲开了岳凌楼的房门。

「你终于把他甩掉了?」

岳凌楼打开门,见门外只站着耿奕一人,张嘴就是这句话。与其说是吃惊,倒不如说是讽刺。

「是他自己不知跑哪儿去了。」

耿奕一边说,一边进屋,声音里透出一丝侥幸。

岳凌楼眼中倏忽闪过一抹疑惑,转身朝房间中心的圆木桌走去,向两只空杯子里斟茶,背对着耿奕,声音里透出一些责备道:「亏你在南堂当了那么多年堂主,居然连天翔门跟紫星宫接头的信物是什么都不知道,你……」

声音到这里戛然而止,岳凌楼拿着茶杯的手蓦然一抖,茶水差点洒出来。只因为耿奕突然从后面抱住了他。

「真庆幸自己还活着,还能这样抱着你。」

耿奕说着把手臂又收紧了一点,头枕在岳凌楼的肩膀上,闭起了眼睛,像沉浸在什么梦境中。岳凌楼不动声色,就这样任耿奕抱着,只管斟茶,房间里安静得只能听到茶水入杯的声音。

茶满了,岳凌楼提着茶杯,用杯脚碰了碰耿奕的头顶,像是在叫耿奕喝茶,他似乎想用这种动作提醒耿奕放开自己。然而耿奕不但没有松开,还不耐烦地推开岳凌楼拿着茶杯的手,舌尖在对方脖子上一点,竟深深吮吸起来。

「别这样……」岳凌楼低声拒绝,声音听上去有些焦躁。

然而耿奕并没有搭理,开始解岳凌楼的腰带。

就在这时,只听『哗』的一声,耿奕只觉头顶一热,竟是岳凌楼把那杯茶水泼到自己头上!脸上水淋淋的耿奕蓦然睁眼,这才清醒过来。

岳凌楼把空杯子往桌上一搁,手肘向后一顶,想抵开耿奕。但耿奕却抓住他的手腕,再次拉入怀中,紧紧抱了起来,手掌从半敞开的衣襟探入,抚上了胸口,抚摸着。

岳凌楼只挣扎了几下便放弃了,整片后背都贴在耿奕的胸膛上,对方灼热的体温透过衣物传来,还有熟悉的呼吸和味道。

没错,是熟悉,他曾经很熟悉耿奕的身体,就想耿奕熟悉他的一样。

「做好吗?」

耿奕简单的问话在岳凌楼耳边想起,嘶哑的嗓音,莫名地煽情。岳凌楼没有回答,有那么一瞬间,他不知道该怎么办。耿奕湿热的舌尖在他耳边舔舐,岳凌楼反射性的躲避着,但却失去了挣扎的力气,上身靠在耿奕的胸口,变得有些柔软。

风从窗口灌入,烛光闪动一下,突然熄灭。

黑暗中,一切声音都变得清晰。岳凌楼听到了耿奕低沉的喘息,还有他自己的,充满了情色的味道。他曾经把对耿家的仇恨加诸到耿奕身上,但现在耿家已经没落,耿奕也差点为自己死掉。再次重逢,面对耿奕毫不掩饰的爱,自己却无力拒绝。

「凌楼……」

耿奕低喃着自己的名字,温热的手掌摩挲着自己的胸口。很想就这样放任下去,但却在感觉到对方右手向下移动时,蓦然清醒。

岳凌楼一把抓住耿奕抚上他腹部的手,用接近哀求的声音道:「够了,真的够了……」

再这样下去,事情一定会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耿奕还想继续,但岳凌楼抓住他的手却再没有放松。两人僵持了一会儿,还是耿奕认输了。他沉默着,替岳凌楼把已经垮到腰部的衣服拉好。

没有想到这么容易就让他住手,连岳凌楼也有些吃惊。

虽然停止了一切爱抚的动作,但耿奕还是抱着岳凌楼的腰。

很长一段时间,没人说话。直到岳凌楼重新点亮桌上的蜡烛,耿奕才说:「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你拒绝……我曾经设想过很多次,如果四年前,你拒绝了我……也许……虽然只是也许而已,我想我可以是一个不错的哥哥……但是……」

耿奕没有再说下去,他的声音有一些哽咽。他的每一句话,听在岳凌楼耳中,引起一种莫名的痛。岳凌楼开始扳耿奕的手,用不是很强硬的动作。

「一下就好,再一下……」耿奕低声恳求着,声音沙哑,「我曾经告诉自己,如果有一天你知道拒绝我了,我就放弃。再让我这样抱你一下,以后再也不会了。」话到这里蓦然停住,沉默了好久以后,耿奕的声音变得痛苦不堪,「我们之间……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像是在问自己,也像是在问岳凌楼,但却更像是在问上天。

这是岳凌楼第一次发现,其实耿奕爱自己也爱得很痛。自己以前的放任和轻浮,除了伤害了自己,也害苦了身边的很多很多人。

那之后,岳凌楼像逃一样的跑开了,他找到了西尽愁。

那个时候的西尽愁还和青炎在一起,岳凌楼走上前去,不由分说,一把就把西尽愁拉走了,弄得青炎莫名其妙望着他们两人进了船舱。

岳凌楼先把西尽愁硬塞进了舱房,跟着自己也进去了,阖上门扉,背靠门板。

望着岳凌楼黑沉沉的脸,西尽愁一头雾水,寻思着自己到底又是哪点得罪他了,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突然就听岳凌楼说了一声:「过来。」

「干嘛?」西尽愁警觉得问道,不但不过去,还后退一步。

「我叫你过来!」岳凌楼的声音更大了。

「凶巴巴的干什么嘛……」见岳凌楼真的是冒火了,西尽愁只得乖乖听话,一边嘀咕,一边走近,问道,「你最近的脾气怎么老是……」

话只说到一半,西尽愁突然就被岳凌楼拉了过去。连眼睛都没来得及眨,嘴巴就被对方的双唇堵住。西尽愁的眼睛眨巴了两下,心想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但突然,后背被岳凌楼的十指抠住,一阵生疼。

——如此清晰的痛觉,绝对不是做梦!

一吻结束,岳凌楼低头,头顶抵在西尽愁的胸口。西尽愁低头望着他,想把他的脸抬起来,但始终没有成功。

「说你爱我。」岳凌楼的声音,异常平静,「你自己说过,如果我想听,你就会说。」

「你到底怎么了……」西尽愁察觉出岳凌楼的不对劲。

「我只是觉得很冷,从心开始,觉得很冷……」岳凌楼抬头,隐隐泪光闪动,脸上无限痛苦和哀戚,「抱我紧一点,西尽愁,如果你不行……我会去找其他人,如果你还是这么让我心冷……我会去找其他人,其他任何人……」

一开始,只是想要寻求温暖而已,但这个男人,却一次又一次地让自己如坠冰窟。

「爱我吗?」

「爱。」

岳凌楼开始摇头,他怀疑,「西尽愁,为什么我从来不知道,你到底有多爱我……」

西尽愁没有答话,面对这样的岳凌楼,他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对方也听不进去。而自己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安安静静地听着他把话说完,把他发泄似的喋喋不休听完。

那天夜里,岳凌楼把西尽愁从头批斗到脚,一直批斗到下半夜,批斗到他自己都觉得累了,声音越变越小,小到后面,根本什么也听不清。西尽愁把岳凌楼搂在怀里,拍了拍他的脸颊,这才发现,对方已经睡得迷迷糊糊的了。

——什么时候睡着的?

西尽愁纳闷。

——连说梦话都在骂我,我真的有那么逊吗?

西尽愁很受打击地一边想,一边把岳凌楼抱到床上。替他擦去脸上的泪痕,拉过被子把他盖好。这才突然发现岳凌楼衣衫不整,顿时心中一紧,立刻猜出事情的始末,知道肯定是耿奕对岳凌楼做了什么事。正想去找耿奕算帐,却听身后传来一声响动,转头一看,竟是耿奕站在门口。

耿奕什么话也没说,只用下巴朝门外一点。西尽愁立即明白,那是在叫他出去。

——我没找你,你倒跑来找我了。

西尽愁皱眉想着,走了出去。甲板上,耿奕趴在栏杆上等他,听到西尽愁的脚步声后,转身一杯酒就泼了过去!还好西尽愁躲得快,脖子一偏,就避了过去。

见状,耿奕自嘲般的一笑,把酒杯丢入海中,低声道:「果然,如果是你,就不会被泼……」

「臭小子!你……」

西尽愁正想发飙,却见耿奕爬上了栏杆,双臂敞开,面朝大海。西尽愁吓了一跳,急忙道:「你这是要干什么?」

「我要自杀。」

说着,耿奕『扑通』一声跳入海中。只见一朵水花溅起,耿奕的身体消失在水花中。西尽愁望着船下海水,糊里糊涂的。这时,耿奕的头冒了出来,他在水中,对西尽愁说:「西尽愁,对你我只有一句话。」

话到这里突然顿住,耿奕仰起了头,双手拢在嘴边,用尽全身力气,朝灰蒙蒙的夜空大吼道:「我——恨——你!」

西尽愁还没反应过来,耿奕的身体又没入水中,只见白色水花翻腾了几下,耿奕就游到远处去了。

不知何时,青炎也来到西尽愁身边,望着在海里游来游去的耿奕,问道:「你欺负他了?」

西尽愁怒道:「没有!」

9

翌日清晨,月摇光终于抵达情川港,跟随着他一同到来的,还有庭阁和沈开阳。他们一路奔波,风尘仆仆,眼中皆露出疲惫之色。三人一上船,青炎立即下令起锚起程,朝北方进发。

登船以后,见到西尽愁,月摇光略吃一惊,但随后想到:有岳凌楼的地方,才会有西尽愁。差不多也猜到岳凌楼在船上,于是心里暗暗转惊为喜,投给青炎一个赞赏的眼色。青炎附在月摇光耳边低语几句,月摇光点点头,踏入船舱。

底层舱房内,靠舱壁的位置摆放着一张单人木床,岳凌楼在上面蜷成一团,睡得不省人事。中央位置有一张矮桌,旁边坐着耿奕和西尽愁。耿奕刚从海里出来,浑身湿淋淋的,正低头用一条毛巾在擦头发。而西尽愁,从月摇光上船的那一刻,他的目光就没离开过月摇光。

月摇光朝西尽愁走来,坐在他和耿奕之间,才刚坐下,耿奕立即起身离开。月摇光不以为意,低头为自己掺茶,但西尽愁却微微吃惊。不过一想便明白,月摇光把耿奕关在青神寨将近一年时间,耿奕心中闷着怨气也是理所当然。

这时,月摇光朝身后的青炎点了点头,青炎当然知道月摇光的意思,领命支开其他闲杂人士,然后阖上房门。舱房里的光线一下黯淡下来,只剩下西尽愁、岳凌楼和月摇光三个人。岳凌楼虽然现在睡着了,但西月两人都知道,只要他们一开始说话,过不了多久,就会把岳凌楼吵醒。

两人都思索着如何开口,却在这时,只听『哐』的一声巨响,船身传来剧烈的震荡。西月两人都被振得差点跌倒,还好及时抓住桌腿,这才稳住了身子。但岳凌楼的运气就差了点,他被振得摔下了床,一下摔醒过来。但还不等他从地上爬起来,舱房的门就被『咚』的一下撞开!

光线一拥而入,西楼月三人都被刺得眯了眯眼。

月摇光喝道:「什么人?」

话音未落,就有四五个人闯进舱内,粗略地搜查了一下,见没有找到可疑人物,正要离开,月摇光堵在门口,拦住他们,非要问出来:「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来人们气焰嚣张,为首一人正要推开月摇光。月摇光眼神一沉,顿时散发出一股杀气。还好西尽愁及时拍了月摇光肩膀一下,低声道:「没事,他们是天翔门的。」这才保住了那几个擅闯者的命。

不过,那几人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差点就要身首异处,还是一脸跋扈道:「情川港已经被我们天翔门封了,进出都要天翔门点头,你们最好乖乖听话,不然后果自负!」

甩出这些话,来人冷哼几声,敲开月摇光,走了出去。

——继镇抚司后,天翔门也封锁了情川港。

「天翔门?」

月摇光低喃着,显然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下意识地望向了岳凌楼。能和天翔门扯上联系,第一个当然想到岳凌楼。

而岳凌楼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似的,什么都没有解释,安安静静地坐在床边,低头整理自己的衣服。

还是西尽愁简单把事情向月摇光叙述了一遍后,月摇光才知道个大概。

天翔门封锁港口,不放船只出港,就是为了搜出江城。而刚才船身传来的剧烈震荡,是行船被天翔门硬拦下来的结果。现在,不先摆平天翔门,月摇光一行人也别想北上。

这时,青炎也进入舱房,走近月摇光,低声道:「天翔门这么个搜法,像是要把江城赶尽杀绝了。想来也是,如果放任江城不管,真让他把千鸿一派的人招到广州来,荆希唯也惹得一身麻烦,当然要趁早置江城于死地,才可高枕无忧。现在,我们要出港就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把江城交出去……」

岳凌楼突然截断青炎的话,低声恐吓道:「你敢!」

青炎冰冷的目光扫向了岳凌楼,岳凌楼心里一颤,视线立即移向别处。

见青炎和岳凌楼意见相左,月摇光显得有些左右为难,正寻思着,却在这时,天翔门的人又冲了回来!这次的脚步声比上次更加响亮,来人更多,差不多二三十名,清一色都是虎背熊腰,身材高大。和他们一比,月摇光等人就显得非常单薄,不堪一击了——虽然事实并非如此。

为首一人把一套衣物扔在地上,凶狠的目光扫视了舱内众人一圈,大吼道:「把人交出来!」

青炎一看暗叫不好,因为那套被天翔门搜出来的衣物,正是昨天从江城身上换下来的。现在看天翔门这架势,显然已经认定江城被他们藏起来了。

岳凌楼没有作声,心想:如果江城还在这船上,肯定已经被搜出来了。但现在天翔门只搜到衣服,却搜不到人,只能说明——江城早已离开。

——他不会真去云南了吧?

岳凌楼回想起江城说『背叛师门要被乱刀处死』时的认真表情,几乎可以肯定他瞒着众人,已经偷偷去了云南。

「如果你们还是什么话都不说,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为首一人狞笑一声,一个手势,只听『哗啦』一声,几桶油泼了下来。众人脚下一湿,齐齐后退。

火把燃起,明亮的火光把众人脸上照得一片橘红。

为首者道:「既然你们想把好事做到底,我们就只有送佛送到西。到了西天,你们不要后悔。烧了你们的船,不信把那个人逼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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