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虎走了，走得莫名其妙，让鲍维他们很惊愕。
本是庆功的时候，却被阎摩罗王的一席话浇得惶恐不安。
鲍维他们愿意为韩虎以及所有参战的将士们赎罪，奉献出分得的那一半珍宝。
阎摩罗王答应了，不过要给他足够的时间，以找到合适的时机。
于是所有的珍宝都被封存，鬼兵们诚惶诚恐，心甘情愿。
鬼兵们一如从前，贫穷、下贱，只是数量翻了番。
酆都也是，规模大了，还是乱糟糟。
心比以前乱。
压着恐惧。
正好。
韩虎无处可去，就往水深处走。水越走越浑浊，这正是韩虎想要的，因为可以更好地掩盖自己的行踪。韩虎不知道御魔大帝是否有心思跟自己玩猫做老鼠的游戏，但还是小心为好。他不是以前的韩虎了，他不是死了也无所谓了的。他做人时没活明白，所以当鬼时想彻底弄明白：自己到底是什么。
做人的时候他是一团血肉。他是儿子，他是哥哥，还是他人的所谓孙儿侄儿和兄弟。以及一根轻轻的可以思念的线。对了，他还是他人的士兵，这个几乎要遗忘的角色却改变了他的一切。后来，他什么都不是了，只剩下这个名字给亲人们带来的伤痛。他成了一阵风，看不见摸不着，只有最亲的人能感受到，那却是在他/她最痛苦的时候。
他有时候会想，那是自己吗？他如此近的看着他，却像在看一个从遥远的不可知的地方喷出的一个物件。如果自己有刀，真想把他剁成碎碎的看看是什么模样。
水里的沙子看起来那么晶莹润滑，攥起来却硌得手疼，它是有内核的。
这个物件也应该是有内核的，他却找不到他的内核。内核应该是最坚硬的，而这个物件不是。内核应该是最柔软的吗？显然也不是。那谁的眼又能分辨出来呢？
韩虎慵懒地在水里漫步，他看不太远，水是浑浊的。他知道山上小溪的水是清澈的，清澈之后是浑浊，浑浊之后是更浑浊。就像时间不可逆转一样沮丧。
韩虎顺水而下，因为越往下，水就越深，而沙子也越多，当然也更浑浊。
浑浊才是事实，只能说以前的自己过得过于清澈，碰到小石头就跳起老高，现在看来那是水面太浅。有的人喜欢小溪的叮咚作响，说那是艺术，实际上那不过是个“淫”字。大部分人还是喜欢深广浑浊的水，因为那里才藏得下他们的吃穿用度。
一条鱼在慌乱中闯到了韩虎的面前，韩虎一把抓住了它，任凭它在手中挣扎。浑浊就有这样的好处——不期而遇的好运气。
韩虎松了下手，鱼儿像离弦的箭，倏地就窜没了影。这也是它的好运气，当然也是浑浊给的。
这应该就是浑浊带来的好处——所有的人都认为可以给自己带来好运气。可是，他们把坏运气留给了谁呢？显然，他们留给了对手，留给了仇敌，就像自己送出的贺礼，最后辗转回到了自己这里。
后来他就浑浊了，浑沌成了一团气。从此他没有了自己的内核，直到乐葿给了他一个坚硬的外壳。那时的他还十分欣喜这个外壳，以为会像勇猛的甲虫一样横扫一切。是乐葿拨到了自己的内核，是自己真正坚强起来，虽然失去了她。她让自己认识到空荡荡的地方也可能存在内核，而不是只有最坚硬或是最柔软的地方才存在。她就像打开了一扇门，豁然见到了一个不一样的世界，涉入过之后才发现那正是自己的世界。
浑浊的水里是否可以保存一滴晶莹的泪珠？答案是当然可以。韩虎用一个小气泡把它保留了下来。韩虎希望它能随波逐流，飘到遥远的地方。小气泡却头也不回，笔直地直往上冲，直到水流把它打歪，挟裹它扶摇而上。
人们总是向往高处，殊不知高处必然是膨胀、破裂、消亡。屁可以听见响，它不能；屁可以闻见臭，它不能。仅剩的晶莹的泪珠也被浑浊的水卷走、混和，染满了水的腥气，彻底成了水的一部分。
在水底的好处是可以看得见数不清的暗流，远比水面上的漩涡惊心动魄。事实就是这样眼花缭乱，事实就是这样丧心病狂。韩虎想不出为什么会有暗流，或许这正是水的聪明之处。水通过暗流不声不响地展示力量，吞噬人们的生命和财物，把人们从它这里得到的重新又拿回去。这可以为它披上神秘的外衣，心安理得的享用人们的顶礼膜拜和丰盛的供奉。
如果水是母性的，那么河床就是它的生殖器——隐秘、潮湿、柔软、粘稠。当然这是说它平静的河床，而不是说它如战场般的河床——那里只有激烈的拼杀，河床必须硬得如刀枪，所以那里什么也不会留下。而这里，丰富得如永不落幕的傀儡戏。一段枯木就是孕育小鱼家族的全部世界，一片淤泥就是河蚌生存的世袭领地。
这些东西当然司空见惯，河床的神秘远不止这些。它是一张看不见的口，不断吞噬消化人们有意或者无意的废弃之物，从而产生它特有的气味。这个气味决定了水的味道，人们喝下水，变成人们的气味散发出来，从而决定了人们的喜好厌恶。
就像乐葿身上就有股淡淡的铁味，十分适合年轻的韩虎受用。只是后来变成了铁锈味，韩虎很快就适应了，他学会了用心闻，而不仅仅依靠鼻子。
河床还是一个万能的皮囊。可是人们却厌恶见到这个皮囊，因为只有在极度干旱的情况下，河才露出它的皮囊。它是黑色的，丑陋的。正直的人痛哭流涕，骂它失了天道。龌龊的人割开它的皮囊，以满足遏制不住的贪婪欲望。它自然有手段反击，就是让侵犯它的人成为皮囊的营养。
当水再次来临，它就打开它的皮囊，释放出里面的宝藏。河水再次成为人们的供养，人们只感激他们自己的坚强，这个丑陋的黑色皮囊被人们再次遗忘。
河床是河的根，生死往复都存在那里。人们贪婪地吮吸着自己的生和鱼儿的死，这一切是多么的理所当然。他们忽视河的根，只是因为它没有河重要，河里最重要的当然是水和鱼。
韩虎忽然有想回铁城的冲动，很快这个冲动就化为了一个打算，一个长远到不知能否实现的打算。韩虎要继续前行，这就是唯一的理由。
在没遇到妹妹之前，韩虎依然顺利。他现在只剩下懊悔，懊悔太晚遇到妹妹。他应该亲自去查看形势，而不是慵懒地坐在大将军的位置上。这个错误过于严重，它让神仙们牢牢抓紧了手中的权力，在自己的面前逞威风。或许是自己过于膨胀，这是敢于挑战神仙们的恶果，但心里总归气愤和不甘。就像河床上的沙，稍微遇到暗流，立马就腾起很高。
韩虎觉得累了，一想到妹妹这种感觉更强了，因为他孤单了。他躺在松软的河床上，缓缓的水流推着他缓缓地走，像夏日里躺在妹妹做的荷叶床上。慢慢地他变得透明，看不见他的样子。水面上亮了，一缕阳光钻了进来，波光粼粼的晃动着，张望着，微笑着，叫醒了整条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