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车站的路上陈致远介绍道郝逸然所坐的大巴,车主不属于穰州市的某个国营客运公司,而是私人专门用来输送穰州籍来往广东省东江市附近城市打工被豫西南人成为“专车”的长途客运班车。车老板一般都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就出门打工的穰州人,他们非常熟悉终点站周边的状况并在当地已经有了比较稳定的根基。刚开始的时候往往是穰州国营客运服务公司的中介人,赚得一定的本钱后就自己开起了营运公司,像模像样的做起了自己的老板来。
陈致远因要上班,将郝逸然送到车站后就匆忙回去了。郝逸然上得车来,才发现整辆公共汽车乘坐有九十来人。车中间的人行道也被车主并排连着座位放了一张张塑料凳子改变成了临时座位,两人并连的位置也安排了三个人,一辆本来固定座位只有54人的公共汽车却挤下了一百来人除非在春节期间的火车上才有出现,长途客运班车上出现这样的事情还是郝逸然第一次遇到。
班车上没有售票员,乘客上车前已将车费交给了车老板在停车点设立的临时售票处,除了两个司机与一个处理路途临时事情的押车员。其余九十来人全部是去往东江市打工的乘客了。这种班车的缺点大家可以看到,严重的超载,路途也不是怎么的安全。好处是中途不用倒车,几乎可以从家门口被送到目的地,车费也不怎么贵,1600公里的路程,路费只有100元左右。所以如果目的地若不是在广东省的省会广州市,穰州去东江市附近的务工人员一般都会选择这种虽然拥挤但下车后不用盲目倒转车次的长途班车。
因忙着同陈致远海阔天空、胡扯乱侃,郝逸然上车最晚,六个人的最后排已经坐下了八个人,他只能在最后排的位置上挤下了一个能装下屁股的地方。一边是一位十**岁的年轻小伙子,一边是一位六十岁左右的老年男子,其怀里还抱着一个四岁左右的小男孩。好歹天气已经有些寒冷,但郝逸然从车前将双脚见孔插针般一步步移动到这个位置时已经是大汗淋漓了,如果是在夏天真不知道这车乘客怎么能够承受。
押车员是一个二十五岁左右粗壮高大的小伙子。在车厢内来安排座位时来回几次已是不堪燥热,不知道什么时候上身已经只剩下了一件背心。他胳膊上纹了一条龙,眼睛随时投射出一种让人见了会觉得有些惹不起的凶相。不过这家伙还算有些魄力,在他的努力下九十来人都算将就坐了下来。
下午三点左右班车终于出发了。
郝逸然带着酒意很快同挨着他的那位上了年龄的男子唠起了家常。没多久两人已经聊的很是亲切、自然。他姓刘,老家是靠近穰州市的内西县,此次去南方是送自己的孙子看他的爸爸妈妈。刘伯自我介绍四个孩子都在广东省的东江市打工,老伴过世早,老家只剩下他与孙子两个人。冬天来了庄稼忙完待在家里没有什么事情,大儿子来信说很想念儿子让他把孩子带过去看看,顺便就在那里过了春节再带着孩子回来。刘伯去年春节前已经这么去了一次,说那里风景虽然好冬天就如老家的秋天一样一点不冷,但总感到那里乱七八糟看不惯的地方很多很多,治安也不好有些不习惯,就又带着孙子回来了。
郝逸然在同刘伯的谈话中简单的了解了南方的一些情况。这辆班车有十几个不超过十岁的小孩子,陪同他们的基本都是他们的爷爷、奶奶。每年的春节或暑假期间就有很多这样的镜头,爷爷或奶奶带着自己的孙子、孙女去看望他们在南方打工的儿女们。其余就是去打工找工作年龄基本在十八、九岁介乎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刘伯滔滔不绝的继续向郝逸然介绍说,粗看这些姑娘、小伙子们并没有什么区别。其实从他们穿衣打扮就可以判断是否第一次出门。那些穿着比较随便打扮有些洋气的是已经外出打了几年工见过一些世面的人;一些穿衣打扮像学生,看起来有些拘谨、不自然,这些年轻人几乎全部是没有出过远门,第一次出来打工找工作的等等。
郝逸然听了刘伯对南方的一些描述,沉默不语。退伍回乡十几天来,所见所闻的一切似乎告诉他南方并不是他幻想的那么美好。穰州人改革开放后出门打工的人并不多,在他的记忆中好像最早出去的要么不是兄弟、姐妹多,要么就是原来成分害,因父母或者爷爷是“地富反坏右”中的一类而影响到自己三十来岁时还娶不来媳妇,被人们私下称为“破家烂眼”的家庭的孩子们,无可奈何下成了第一批走出去“闯荡江湖”的人们。
出乎人意料,几年后他们“衣锦荣归”回来了。他们穿着电视中才能看到的很是光鲜的衣服,盖了房子领回了花枝招展的漂亮媳妇。有的就如这辆专车的车老板一样,甚至做起了自己的专车生意,成了当地有名的有钱人。人好像往往是注重表象追求实际的高级物种,这些几年前的贫穷者回来的一切告诉他们外面似乎是一个处处铺满钞票不费什么体力会如城市人那样生活的地方。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故乡已不再是他们渴望固守的地方,无数中国的年轻人趋之若鹜般的涌向了那个已被无数农村人默认比种地要强的地方,城里的的下岗工人也无所选择的步其后尘。“时间就是金钱”是改革开放初始时的宣传标语,金钱到底能给人们带来什么?郝逸然坐在昏暗的车厢内,一双眼睛紧紧的凝视着远方,似乎有些困惑不解了。
如前边所描述,郝逸然在爷爷郝文钦的娇惯下过的几乎是养尊处优的生活。他没有品尝过任何生活的艰难,所以他并不能体会如何理财对一个人年轻时候的重要性。他似乎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因为他此次出去好像并不是纯粹的如刘伯所说是为了挣钱,他想寻找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那个世界是什么?追求人生的价值应该是对郝逸然最恰切的回答?但真正的价值什么?他好像有些难以作出让自己非常满意的回答了。
那天郝逸然从余晓云那里回来已是次日凌晨。郝逸然人生第一次品尝到什么是取舍两难。一边是余晓云,一边是梁静怡。当年同他们在同一起跑线上的他似乎已经与他们背离的越来越远了。余晓云十年寒窗才有了现在这份安定的工作,她又是那么的柔弱,那么的让人心疼……郝逸然认为余晓云应该生活着现在这种本来属于她的还算安逸的生活,他没有理由让余晓云因为他而失去了她今天拥有的一切。何况他也没有充足的自信心去改变自己今后一切,而给这个女子以现在的充实与幸福?爱情是什么?在郝逸然这个年龄并不真正的懂得,但他朴素的概念就是要给对方以快乐与幸福!梁静怡虽然对他的感情开始有些微妙,但她的家人似乎还在默默地注视着他!……想到这里,郝逸然看到穰襄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真有一种想钻进车轮子地下的冲动。我今生最爱的女人是谁?最爱我的女人又是哪一位?我应该怎么去取舍自己的感情?我未来的世界又会是什么样子啊?……
郝逸然回到家里沉沉的躺了两天。那两天他想到了什么,又抉择了什么,谁也不知道!但大家都会看到他最终选择了今天的这次旅程。
零点左右班车经过武汉。就如四年前当兵时候经过黄河一样,郝逸然第一次通过霓虹闪烁的车窗看到了长江。“长江、黄河,在我心底重千斤…..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我心依然是中国心!…..此次远行虽不是别国,却也是再次去往他乡!四年前当兵是带着大红花,沿途一路锣鼓喧天送到了部队,四年后的今天走的是那么的冷清,也有无数无数的无奈与依依不舍。想到这里郝逸然真有一种孤影自怜般的凄楚,几乎有些黯然泪下了!
……
“老乡们,大家都醒醒,都醒醒!下车吃饭了!”
“小郝,下车吃饭了!”郝逸然被刘伯轻轻推醒后两腿几乎麻木不能移动。“到哪里了?”“湖南岳州地界,这里是当地的一个路霸,每次必须到这里下车吃饭!”
在押车大汉的招呼下,所有的乘客依照车前、车后的顺序一个个走下车来。大家都是两腿发麻、浑身酸疼,原地活动了半天腿脚才才慢慢醒过神来。天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毛毛细雨,在车子里憋闷的久了,郝逸然觉察不出有任何冷意。细雨随着一阵冷风飘洒到了脸颊,只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舒适感,昏沉许久的大脑也觉得清醒了好多。
“还是外面的空气好呀!但小孩子很容易感冒啊!”刘伯的小孙子早已沉睡在他的怀里没有醒来,刘伯小心的用一个毯子将孙子包裹了一下随意的对郝逸然说。
这是豫南客车到达这里停车吃饭的一个停车点。“豫南饭店”的招牌很是醒目。店门前已经停放了几部客车,从车牌上判断全部是豫南省各辖市的来往班车。
郝逸然帮助刘伯抱着他的孙子走进了饭店。郝逸然随意打量了一下。饭店有一百来平米可以容纳一百来人吃饭的样子。因靠近国道饭店门面装修得还算马马虎虎,但走进店里面发现里面一片杂乱。厕所也不是纯粹意义上的洗手间几乎形同乡下的茅厕。地面上湿漉漉的,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尿水。
郝逸然掏出二十元钱买了两碗面招呼刘伯一同坐下。“刘伯,一路抱着孙子一定很累,等会儿上车后我帮你抱一下,您好好睡一会儿。要喝酒吗?我帮你买一瓶。”
“还是当过兵的人有素质,这一路多亏了您帮扶。否则真不知道会把我累的成什么样子了!不能让你付费了,您还没有挣钱呢?”刘伯有些不好意思的阻止道。
饭店柜台对面就是商店。郝逸然走过去一看发现卖的全部是吃的东西与日常生活用品。这家店也真会做生意,居然还有穰州大曲售卖。不过比穰州老家要贵两倍,本来三元一瓶的三两简装酒卖到了六元。郝逸然买了两瓶同刘伯边聊边吃边喝。
饭店里的几个服务员已经站到了每部车的门口,几乎吆喝般的将一些不愿意进来的乘客赶到了店内。郝逸然有些疑问,开店吃饭本来是自愿的事情为什么还要逼迫呢?
“小郝你不知道!车子停下后除了司机吃饭不付费而且饭后店老板会给他们每人一条烟外,其它乘客无论吃与不吃必须掏十元钱。没人敢反抗的,我上次过来还看到他们将一个不愿意吃饭的乘客给殴打了一顿,司机与押车的连管都不敢管。这些人都是当地的一霸,司机如果敢不来夜间车子很容易扎胎的!”刘伯看四周没人用家乡话小声对郝逸然解释着。
郝逸然看了一下面条,除了漂着一点猪油练出的腥油与几片菜叶以外什么也没有;米饭也几乎是劣质的大米做成的,随便配上一份青菜;还有豫南人爱吃的蒸面条更是可怜,表面上几片菜叶,面条好像是前几天没有吃完一直摆放在蒸笼里那么随便的冒着热气。一份饭本钱超不过两元钱却卖十元。“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郝逸然想到了小时候爷爷带他到公墓听人家说书时候经常听到的这句。呵呵!这些人真会做生意赚钱,有些像《水浒传》上的梁山“好汉”。唉!强龙不压地头蛇,历来如此呀!
“湖南是一个南北狭长的省份,豫南班车若通过湖南地界也就是广东的韶关了!”刘伯原来在生产队时候同郝逸然的父亲一样做了几十年的村会计。因为大儿子接连超生了几个女儿才有如今的孙子后被以“包庇”的过错而被撤了职,所以也算是豫南老家的文化人。郝逸然暗自感谢这个向导,免费为他做了一路的解说员,不费任何功夫就明白了一路旅程中的许多新鲜事。
中途他们又停车吃了一顿饭,饭店的故事如同上一次那么继续的演绎着。郝逸然盼望着交警能够突然出现,检查、处罚一下这些严重超载的客车。但所有班车是一路安全,经过每个收费站我们可爱的交警仿若熟识无睹般一样,随便看了看挥手就放行而过了。郝逸然一路而来困惑真是太多了,开放决不能够抛弃起码的规则。那个伟人所说的“两手都要硬!”很有道理,但我们的地方政府的官员们似乎已经沉睡不醒了!
班车走出湖南省界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
这就是岭南!郝逸然救命稻草般憧憬了几年的南方。
郝逸然透过窗子仰望着远处的群山,碧绿的群山从中有那么一小块一小块的村落,稻田收割后留下的稻茬隐约可现。岭南没有冬天,因为它还是故乡春暖花开后的一片绿。山林中隐现的农村告诉郝逸然岭南从矿产资源、庄稼收成上绝对不如被成为中原腹地的豫南。他看过一些古代移民的史志,岭南客家人的祖籍地就在中原,宋、元、明、清时代的迁移政策几乎是强迫驱赶下的流放。俯视或仰望着远处的一个个乡道,他似乎看到了几百年甚至上千年以前一队队被官兵驱赶缓缓而来衣衫褴褛的先辈们,他们中间可能会有郝氏的某一个分支,如见都漂流在岭南的何方了呢?郝逸然有些苦笑不得,几百年后他也似乎成了步他们后尘的一员,却不是被“驱赶”,而是自愿踏往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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