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儒盛很安静,安静的像是不存在。
欧阳丞相知道,正是因为他们心里有同样的担心,所以此时才会沉默到异常。
帝王之心无法猜测。
最后,还是安儒盛打破了这种难言的状态:“我倒是愿意相信皇上一次,他这一次不是为了捧杀。”
墨皇比谁都清楚,这世上他能相信的人本就不多,若是再把对他最忠心的那一个灭掉了,恐怕这个世界上就真的没有能为他付出一切的臣子存在。
欧阳丞相缓缓点头,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目光不由得向空着的太学另外一边看去,皱着眉头问:“你该不会是真的打算将太学府的西边作为女子学院吧?”
安儒盛挑眉反问:“那有何不可?既然陛下已经开口,我们这些做臣子的,自然要尽心尽力。”
“……”欧阳丞相沉默,他敢确定,安太傅之所以会尽心尽力的准备这一切,并不是因为墨皇的圣旨,而是因为他自己的意愿。
这一次他的意愿和皇上的圣旨太过靠近了。
“你怎么确定朝中大臣真的会把自家女儿送到这个地方来?”
男女混校,虽有一墙之隔,可奈何这世界上的规矩太严。
要是一个不小心酿出灾祸,几乎谁都不能承担责任。
安儒盛笑的意味不明:“听说淑慧夫人即将回京,听闻陛下打算创办女子学院后很感慨的表示,她似乎愿意暂任女子学院的负责人。”
……
老狐狸,恐怕他早就在暗中和淑慧夫人串通好了。
淑慧夫人,先帝后共同进行册封的世间世间奇女子。
听闻她以蒲柳之姿三寸不烂之舌在对女人苛刻的大周朝删除了一项制度,而又兴起了另外一项规矩。
三从四德不是她所立,但是她却第一次提出了与三从四德想违背的理论,虽惊讶世人,却道理深沉。
这一次,他们该在意的不是女子书院到底能不能兴起,而是淑慧夫人回来后会引起怎样的一番风波。
当欧阳丞相委婉的将这件事与安儒盛诉说了一遍之后,安帝师只是温和的笑着,不带任何恶意。
“圣上登基时,老一辈不知改变的固守派早已死的死,伤的伤,退隐的退隐,唯一剩下的几个不足为虑。”
“若他们实在不知好歹,就算是全部清理干净又如何?这些年来,圣上已经培养了许多能瞬间替代他们的能者。”
有些棋子,既然不听话,自然是该扔掉。
欧阳丞相听的面上的笑容一顿,后来的后来,他闭嘴不言。
甚至不敢去想这件事圣上与安太傅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计划的,连替代品都培养好了……
一朝一夕,又怎么可能完成?
这是安诺第一次以家属的身份参观太学府,身边的两个丫鬟像是保镖似的跟在她身后一步的位置,而此时,她小腹微凸。
这是她第一次见一群小萝卜头上骑射课。
明明一个两个还没有大型弓箭高,却咬着牙想要拉开弓。
那一副滑稽的样子,让她不自觉的笑出了声音。
而很不巧的,她的笑声被一个半大不小的萝卜听见了。
墨随然站在不远处,双手叉腰气势冲冲的盯着安诺,极有气势的吼了一声:“你刚刚在笑什么?本王子也是你能嘲笑的?”
说是吼,其实声音一点也不大,还带着甜腻的奶声奶气。
安诺眨了眨眼睛,低垂着眉眼刚好望进墨随然的眼中,她第一次发现,她居然被一个七岁的孩子鄙视了。
本王子?
确实,那些藩王的孩子确实能称之为王子。
安诺双手放在腰间,微微蹲身道:“臣女见过王子,不知您是哪一位王爷的……”
墨随然高傲的仰头一笑:“我父王乃是晋王,我是晋王嫡幼子,名叫墨随然。”
墨随然?这个名字可真够随性。
安诺依稀记得,晋王确实老来得子,在花甲之年有一幼子。
如此看来,就是面前这朝他大呼小叫的小顽童了?
轻言平静的看了墨随然一眼,不动声色的在心里给这位晋王嫡幼子记了一笔。
欺负他们四小姐是吗?很好,等二少爷回来之后,她会如实回禀,到时候……欺负回来。
墨随然皱了皱眉,不解的望着高了他许多的安诺:“那你又是谁,这不是谁都能来的地方,等会儿要是被夫子看见了,一定会狠狠的教训你。”
在轻音的搀扶下安诺站了起来,几乎抵挡不住小包子诱惑的她便伸手捏了捏墨随然的脸蛋。
可谁知,这么一捏,直接捏出事了。
墨随然在安逸臣怀里哭的很是伤心,好似一副被欺负夺了身家清白的可怜之样。
安诺无辜的看着安逸臣,再一次为自己申辩:“我就真的只是捏了一下他的脸,绝对没有做不该做的!”
在她的各种保证之下,安逸臣终于伸手拍了拍墨随然的脑袋,那力度看的安诺浑身一抖。
墨随然委委屈屈的抬起头,顺着安逸臣指的方向看了过去,耳边只听得他的箭术夫子说。
“她,是我嫡亲妹妹,而我,是你夫子。”
安逸臣依旧不喜欢说话,沉默的像是块石头一样,不过他说话从来都是简明扼要。
一句话让墨随然明白了一件事。
那个捏他脸的不是坏女人,而是他的长辈。
安诺也很尴尬,她是安家最小的那一个,也不习惯和孩子相处,只是隐约记得谁曾经和她说过,孩子是需要哄的。
所以等着墨随然终于哭够了,她从轻音手上接过一串糖葫芦递给他,嘴里轻声哄道:“给你糖葫芦,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墨随然盯着她不说话。
迷惑安诺正准备把糖葫芦收回来,以为他不是一串糖葫芦就能哄的孩子时,墨随然又自己从安逸臣的膝盖上跳了下来,直接伸手便将糖葫芦抢了过去。
他是用抢的。
直接抢的。
安诺不明白,难道抢的会比别人送的更加好吃?
等墨随然解决掉一串红彤彤的糖葫芦时,他才高傲的转了转脑袋,目光顷刻间又被外面的风景吸引,眼看着安诺还在等他回答时,他才似乎勉勉强强的摆了摆手。
“这一次就算了,但是,没有下一次。”
等到墨随然离开之后,安逸臣才从衣袖里拿出一包还带有温度,被油纸包着的板栗糕递给安诺。
“墨随然是晋王最小的孩子,他亲生母妃是晋王第二任妻子,现任母妃是晋王第三任妻子。晋王老了,他护不了墨随然多久。”
晋王很长寿,他熬死了两任妻子,又不甘寂寞的娶了第三任。
可是现在问题来了,母强子弱,晋王那块儿封地迟早会出问题。
安诺拿着一小块板栗糕送进嘴里,任由它在嘴里慢慢化掉,满足的半眯着眼睛,像只偷腥的喵咪。
“听哥哥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觉得这孩子命挺硬。”
安逸臣不解:“为什么?”
正常人不都应该觉得孩子很可怜吗?怎么到了他妹妹这里,就变成了孩子命很硬?
安诺慢慢解释:“以晋王的年龄,他能出现本身就是一种奇迹,难道这还不够证明他命硬吗?”
“……”安逸臣沉默不语,就又听得安诺含糊不清的说:“嫂子也喜欢板栗糕,等会儿哥哥你回去路过糕点铺子时记得给她也带一份。”
动作不自觉的顿了顿,安逸臣清了清嗓子,下意识的摸了摸藏在衣袖里面的油纸包,然后朝着安诺一本正经的点头。
他正愁,该用什么借口把这包糕点送出去。
而她,刚好送来了一个理由。
眼看安诺快要解决一人份的糕点,轻音连忙手疾眼快的把东西收了起来,面对安诺控诉的眼神还振振有词:“您现在要是吃多了,等会儿午膳时又用不下,别忘了今日您还要回娘家省亲。”
今天,正好是黎礼出月子的时候。
安诺撇嘴,上一次她就是因为糕点吃多了积食,导致一整天什么都吃不下,最后吓的几个丫鬟轮流守着她。
不,准确来说,应该是轮流守着她的一张嘴,生怕再出现上一次的情况。
半点也不乐意的站起来,用手帕擦了擦手,在走到门口离开之前,她的脚步又停顿了一会儿,似乎是想了一会儿后才转身歪着脑袋看安逸臣。
“其实,那个孩子挺招人喜欢的,哥哥你要是愿意的,可以交给他自保之术。”
这样的话,就算那位远在封地的晋王妃想对墨随然做些什么,也鞭长莫及,就算及了也达不到目的。
安逸臣颔首,一直看着安诺上了马车时才转身离开。
是时候该检查那几个臭小子的功课了。
午膳是在定国王府中用的,她和定国王妃约定好了,无论她出去不出去,午膳必须回王府用,也不得擅自食用外面的东西。
安诺准备了几张宣纸裁剪成小小的本子,将今天发生的事情一字一句的记录在上面,包括自己的期望。
她希望肚子里面的孩子能和墨随然一样健康,无论男女。
此时的安诺并不知道她写的是日记,更加不知道后面她会主动的将日记不远千里的送到墨轩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