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凉州地属大夏王朝极南方阴瘴之地,秋多绵雨,总是湿寒侵人,遭人厌烦。
但今秋可不同往日,秋老虎能向州中苦民逞威,却也不得不在权势滔天的监天暮府的面前低头,乖乖地晴朗了半天秋天。
暮府掌社稷神州中暗含天理民运的国运山,是大夏王朝唯一一个有镇运监天之能的家族。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家族,他的此代族长却在极南阴瘴之地上凉州迎娶了一名罪女,且搬离了令无数大夏权贵眼红的社稷神州,定居在了上凉州。
……
宋山枫林,是上凉州仅有的几处胜景之一。而暮府新邸,刚是圈宋山而建,将这盛美枫林围成了自家园林。
即便如此,亦只显暮家威风手笔的冰山一角而已。
枫林半红映血,林旁的藏玉阁前尚结着红绫彩灯,依旧是一片喜庆。
暖阁中帐幔重重,一旁的博山熏炉缭绕宁神青烟,两个俊美身影相拥倚靠在一起,如胶似漆,羡煞旁人。
两人年龄皆不高,可旁人若是在此,却绝不会因此而轻视二人。
那男子名为暮言非,暮家此任族长,而那女子,则名南昔,亦曾名动天下。
此时暖阁无旁人,秋寒只染枫叶,不敢侵人。
暮言非一只手轻环娇妻腰身,另一只手则抚着妻子浑圆的肚子,一脸皆是要为人父的喜悦。
“娘子,你说我们要给孩子取个什么名好呢?”暮言非双目含笑,温柔地问道。
南昔轻轻笑着,却难掩她因心中的不安而造成的分神。
身为人母的南昔没有当初的逃避与屈从,似乎母亲的身份让她更懂得了如何去成为暮家的女主人。
可暮言非却觉得自己的娘子不必这样为难她自己。她想要无忧无虑过一生,那么只管去过便好。那些忧,那些虑,有他在呢?
他心生不忍,便借口公事出了藏玉阁,严声吩咐贴身丫鬟好生照料着南昔,便向秘室而去了……
……
秋日少有连天暴雨,但就在暮府主母临盆发作之时,乌云悲呼,大雨倾盆,隐隐之中乱人心神。
暮府上下尽是慌乱着急,藏玉阁中的女眷更是各自都手忙脚乱。
而此刻大厅会客处,却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来人身着金纹玄袍,一头披洒的波浪金发半掩着棱角分明的脸,眼廓沉陷,透过刘海的一双蓝色眸子目光阴沉得可怕,似鹰嘴利钩的长鼻凭添了他一分狠利,可谓是身材样貌皆与厅内服侍的仆人截然不同。
下人们懂得识人辩势,知来者不善,皆不太敢有所轻慢。
只是那男子,却似未曾听过暮府威名,愣是将一旁端茶倒水的丫鬟小手一牵,一拉一扯便将不敢造次的小姑娘抱在怀中,另一只手轻挑地抚着颔首低眉的小丫鬟的秀颈。
正当小丫鬟面红耳赤,羞愧难当之时,一阵寒意自桌案上升起,原本腾着热气的香茶瞬间冷却,杯壁凝成了一层淡淡的冰霜。
“寒王世子大驾光临,暮某有失远迎,只是家有喜事不便迎客,请世子殿下改日再来,届时暮某自向寒王谢罪。茶凉了,世子请。”暮言非寒峻着脸,一幅没得商量的样子。
那被称作寒王世子的威猛男子靠在桌边的手一凉,双目阴晴不定,似有思忖一般,一边放开小丫鬟一边陪笑地说道:“暮家主久辞神州,愚兄路经上凉州,又巧接父王口信称国运山有变,故前来告知贤弟,顺便讨杯茶喝喝。”
这寒王世子一服软说好话,他身旁的那一些狗腿子纷纷悄悄地低下了头,畏缩着不敢乱动。
暮言非徐步上座,手上按着佩剑冰寒的剑柄,原本不知喜怒的脸上亦绽开了一丝笑容,说道:“国运山有变是微臣失职,若非世子殿下通容事先告知,酿成大祸微臣必难以向夏皇交待,世子之恩,微臣必有重谢。”
世子眼中一丝贪婪闪过,连忙道:“好说好说。”
……
是夜,一场百年未遇的暴雨轰轰烈烈地下着。
暮府老家主突然破例离开国运山,连夜到了上凉州的暮府别宛,去迎接暮家麒麟儿的降生。
次日清晨,这老家主却又马不停蹄地往社稷神州赶去,让局外人看了十分不解。但暮府之人无论所行之事有多么可疑,这普天之下又有几人敢言敢论。故此,那些细心谋划之辈眼中的“世子密访”“暮家小少爷的威胁”皆在不久后淡出人们视野。
只是暮家小少爷暮子婴得夏皇赐名,百日便官封上凉州州牧,让旁人眼红不已。
大夏王朝一神州九仙州十三尘州,这上凉州虽说不及神州仙州,但也是一州之地,比之大夏王朝唯一的异姓王族寒王的封地也不遑多让,只是一个为王一个为官的区别而己。
如此看来,也难怪寒王世子面对暮言非时也要避其锋芒。
话说这暮子婴从一出生便极尽荣耀,却不像神州其他权贵的继承人一般呆在神州中修行,反而得了个官职长养在了上凉州,且一次社稷神州都未曾回过。
故在此代神州权贵子弟中都流传着各种各样的说法,昔日一些禁言的秘闻也在这一些说法中露出了蛛丝马迹。
其中一个十分得人心的说话便是与其母的身份有关。说暮府主母南昔有万世罪奴身份,暮言非以家族权力硬将为奴的南昔娶回了家,违抗皇族,纵皇族对付镇运监天的暮家须三思而后行,但并不说明暮家可以任何代价都不付。
这个代价说不定暮言非一脉中有罪奴血脉的,便禁入京州神都。
暮子婴表面上加官进爵风光无限,却不知有多少人已将他视若无物,不再放在心上了。
这一些纠缠,暮子婴迟早会知晓,但他眼前担忧的却不是这些。
他的问题是,他血脉中不曾继承任何家族有记载的天赋神通,血脉中干干净净,平凡得不能再平凡。
上凉州宋山枫林,暮子婴晒着暖洋洋的太阳,手中捧着厚厚的书卷,嘴上叼着青甜的草茎,慵懒地倚在树杈间。
十四岁的暮子婴,在上凉州亦是出了名地纨绔,宋山四周贫苦的群县,勾栏赌场、烟肆酒坊等寻欢作乐之地因他一人而在短短一年间,如雨后春笋般开得满满当当,好不令人异色以观。
此刻的林间少年,却没了州中传言那般不堪,本以为年少纵情的虚瘦少年却是这般地丰神如玉,一双迷离含笑桃花眼,淡薄的嘴唇勾着一抹轻挑随性的笑,长了这么一幅让人宠溺原谅的脸,也难怪其父母对他如此纵容了。
宋山漫山枫林,暮府的楼阁皆傍山而建,暮子婴挺身一跳,站了起来。
不等他开口,一道寒光闪过,耀出一女子身形。
“好姐姐,快帮我拍拍尘土,你家少爷待会可还要会佳人呢。”暮子婴捥过那女子的细腰,贴向耳边轻声说道。
眼看暮子婴要将那清凉的耳咬在口中,一柄波光鳞鳞的修长古剑便横在了两人之间。
暮子婴衣内几处凉风习习,生怕出了大事,又弯着自己薄淡一抹的红唇,哭笑央求地说道:“小姐姐,我错了,别……”
紧挨着暮子婴的古剑一收,原本举手呆立一幅可怜模样的暮子婴立刻恢复了他浪荡公子的本性,坏笑地上前两步,牵住了刚往外站了几步的女子的衣袖,眨着含波的双眼,说道:“宵练姐,我们去散散步。”
可暮子婴再怎么迷乱众生,似乎也乱不了宵练的心,一声入鞘声响,修长古剑便横在了他面前,还真是热脸贴了人家的冷屁股。
但暮子婴还是死要面子地说道:“小姐姐害羞了吗?少爷喜欢。”,说着还亲了剑身一口。
此剑名为宵练,上古名剑,与含光、承影齐名,乃是暮子婴母亲的佩剑,被他死缠烂打、软磨硬泡地求了来。又见这剑灵清绝脱尘,便终日以调戏剑灵小姐姐为乐,奈何修为又低,经常被打得鼻青脸肿。终日打打闹闹,也给了懒于修行的暮子婴找了一个乐子。
穿枝拂叶,踏过青石羊肠小路,又行过层层楼阁树影,到了一处被刻意冷落的小院。
院中四时花植常盛,多肆意生长的草木,给此地营造了一丝清幽荒凉。暮子婴父亲早有言在先,禁止有人出入这院落,虽不知缘由,但言厉之态,足见此院轻重。
暮子婴是这宛墅之中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少爷,自然是无视了自己父亲的禁令,心情好也往这儿跑,心情不好也往这儿跑。
原因不只是年少胆大妄为,说起来很玄乎,他似乎跟这院中心的一口井有种很亲切的感觉,这些年来,他一有心事,便跑过来向这古井吐露。
今天也是如此,他要向古井诉说些心事,但可巧不巧,他是第一次带着“宵练”来此地,便又难免生了坏心思,想要调戏调戏自家佩剑。
先一本正经地来一句:“古井兄,另来无恙。”
又来一句:“我房里缺了个人,我要求娘把宵练小姐姐许给我,你说娘会同意吗?”
说着掏出一锦囊的精致小点心,一边往嘴里塞一边还出着奇怪的声音。
剑鞘中的宵练心火大盛,恨不得将暮子婴大卸八块。就这样,一个浊世佳公子耍尽轻挑,一个清绝寒仙子忍尽怒火,终是在皓月出云的某个时辰昏昏睡去。
暮子婴让得他的确是睡了,但他却似乎又能无比清晰地看见四周景物。
特别是,井中映出的自己的一张脸,一张不像自己的脸,满脸孤疑与犹豫,望着此刻依旧灯火通明的藏玉阁。
暮子婴梦呓道:“这梦,好奇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