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晴朗的夏天,太阳炙烤着大地和江面,蒸出无边的热,天空中更是静的没有一丝的风,偌大的江面上没有一条船儿。在这条水道上已经打滚了二十年的荆龙王独坐在一条破船中,虽然才不到三十岁,但是风吹日晒已经造就了这个刚强的长江汉子,精赤上身的突起显示了无穷的力量,但他此时却只能紧捏着手中的酒杯,神情显得无助。
那时还没有什么“荆江食人鱼”,荆江这段水道控制在一个叫长江会的帮派手中,无论是渔民还是沿岸的居民都臣服在这个帮会的淫威之下,每年除了必要的例钱外,还得忍受他们那无休止的欺压。
荆龙王作为土生土长的荆江人,自然希望能够带领众人摆脱他们,只是却无力对抗长江会的老大“荆江鬼”。这不,荆龙王因不能也不愿再上交例钱,那无休止的打劫水道上的来往船客让他厌倦,愤然罢工,却引来长江会的疯狂报复,他们屠杀了附近的一个村子,染红的江水滔滔流下,只剩荆龙王独自在岸边流泪,他还被告知如果不能在七天之内筹集三万两,就留着给附近的渔民买棺材吧。
今天已经是第六天了,自发聚集在他身边的渔户只能尽力凑钱,可怎能凑得上数。如今荆龙王只得独自伤怀,是自己撺掇众人不交例钱,却无力阻止长江的压榨。
“大哥,远处行来一只大船,有兄弟远远看出此船吃水很深,看来是个有钱的主儿,要不再干他一票。”
“啪”,一巴掌打得那人满嘴是血,“早说过不干那档子事了,不然我们为什么要反。”荆龙王双手微微一震,眼中一痛。
“可是……”那人的目光射出无尽的伤痛。
荆龙王重重叹了口气,他何尝不知道眼前的危局,沉吟良久,始终只是摇着头,紧攥的拳头上暴起了根根青筋。
“大哥。”那人扑倒在荆龙王面前。
荆龙王抬腿将他踹出,却见到他那双倔强的眼睛,终是心中一痛,跌坐在椅子上,“去,去,叫上兄弟们。”荆龙王说完便似虚脱般喘着粗气,他何尝不知道如果今日踏出此步,之后将永难回头,可是……可是他怎能无视乡邻那信任的目光。
“大哥准备好了。”
“走。”荆龙王猛地一甩头,将一切扔在脑后。
血花溅在脸上,却丝毫阻止不了他,一双铁掌上下翻飞,他只想快点结束这些,将那满船的财物抢过来。可是他并没有发现他面对的只是一群手无寸铁的无辜的人,或许是不愿知道。
突然一道刀光掠至,带走了所有的光芒和色彩,甚至连同鲜血,他满脸的惊骇,却已来不及躲避,或许此时死了会给他解脱,闭上眼睛他可以想出那之后的一切,却是轻松适意。不过脚下却是一个趔趄,原来绊到了根船绳,刀从胸前划过,带起一蓬耀眼的血珠,映在太阳下好似发出了七彩的虹光。接着他就看见了一个人,一袭青衫,神情落寞而孤高,阳光勾勒出了一个近似神话的形象,让他膜拜,他就这么躺在地上,仰视着这个人。
良久,荆龙王才反应过来,挣扎着站起来,定定的看着眼前这个人,任凭胸前血流不止。
“为什么如此的屠杀?”
或许是忘了,或许是不愿记起,荆龙王只是摇摇头,紧闭的嘴唇如此的不屈,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一个手下战战兢兢地说出缘由。
“长江会?”那人点点头,“荆江鬼似乎有点声名,应该去拜会一下。”
说完便消失了,凭空消失了。
荆龙王颓丧的离开那条船,没有取一丝财物,然后看着它静静的流淌在江面上,最后消失在荆江中的无边漩涡。
可是第二天就听说长江会一夜覆灭,荆江鬼死状极惨,据闻全身已经找不到一处完整的地方了。
荆龙王亲自去到了那个屠戮的现场——荆江鬼,他全身上下已没有一寸完整的东西,甚至让人认不出这就是那个纵横水道上的荆江鬼,除此之外,一切都算是完整的,完整的房子,完整的尸体,完整的伤痕……在所有人脸上那双睁大的眼睛中,却流露出无尽的痴狂,像是个哑剧般撞击着荆龙王的心灵——这是一轮怎样的明月。
整个荆江沸腾,悬在大家头上的利剑终于消失,只有荆龙王隐约想起了那个清瘦的忽来忽往的身影和绚烂的刀光。不过他也深知没有了长江会,或许又有了个荆江会,他们需要将自己的命运紧紧地握在自己的手中,所以有了“荆江食人鱼”,今天的“荆江食人鱼”。
天残或许不知道“荆江食人鱼”在这里的地位和名声,那绝不是江湖传闻中的打家劫舍,十恶不赦,否则天残和成伯却不会来到此处不及半日就被人发现,并迅速引来这么多的江湖高手。
这段故事说完并没有什么精彩,或许是荆龙王不善言辞,不过荆龙王脸上的神情,近乎崇拜的神情还是让天残激动——师父原来是这么一个人。
不过荆龙王的神色随即又黯淡下来,喃喃道:“‘荆江食人鱼’如今已名存实亡了。”这张饱经风霜的老脸上满是颓丧,如同被给予了致命一击的野兽,正喘息着等待死亡。
“荆江食人鱼”怎么会覆亡?虽说它并不像“七大世家”、灭灵门、少林武当般实力庞大,但荆龙王是当世有名高手,手下“龟相”、“虾兵”、“蟹将”都是高手。即便它已经名存实亡,那么荆龙王来找自己又有什么目的呢。
望着天残的疑惑,“死的死,叛的叛,”老人重重舒出口气,“我不是个江湖人,也不想成为个江湖人,”双眼显得空洞而无奈,“只是没人肯放过我,肯放过这条江上的人罢了。”
原来是内部出了叛逆,他心中一动,立马想到了刘老四——寻香坊的刘老四。
沉默,长久的沉默。
突然,“天残小侠,眼下江湖已经大乱,何不乘势而起?”荆龙王猛地站起身来,浑身散发着一个黑道枭雄所应有的强大气势,“以你的人品武功,完全不必如此藏头露尾。”
“这……”天残有点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到。
“难道你想一辈子作着个监守自盗的罪名?让世人唾弃?”
那场镖,改变了很多,原本自己只是想做个过客,想不到成为主角——闪动的眼眸再次告诉人们:他是“鬼刀”断嵩唯一的徒弟。
“荆老前辈,只是我当下孑然一身,又是天下喊打的,如何能有作为?灭灵门、‘七大世家’甚至还有其他势力无不是等着您加入呢,为何选择我?”
“‘七大世家’自顾不暇了,能苟延残喘下来已经算是奇迹了……”
“什么?”天残猛地一惊,“那大哥……不,那张亿……”
“张亿?鹰堡的张亿?”
“没错,他怎么了?”
“江湖的连场厮杀已经波及了每一个角落,其实鹰堡自大火烈焚之后,早就名存实亡了,要不是其它六大世家全力挽救,早就覆灭在江湖之中,如今江湖纷乱,正邪早已不分,只剩下生存和利益,怎能顾及他人?”荆龙王连连摇首,看见天残眉头连皱,住口不言。
渐渐地,渐渐地,天残的眼中射出凶光,犹如狼一般的嗜血烈性,“如果张亿出了什么事,我要凶手寸寸的死。”
鬼刀?荆龙王不禁想起了二十年前纵横天下的鬼刀,他放佛看到了无数在鬼刀下挣扎的亡魂。
“哦,对不起,”像是恢复过来,“能给我说说这段时间的事吗?”
“是这样的。”荆龙王开始慢慢道来,想不到短短几个月,江湖均势被完全打破,各方厮杀连连。
就在天残被连番的追杀,躲在那个小山村以及被无忘公子送去疗伤的几个月竟发生了如此之多的事情。
天残和成伯离开长沙,放佛凭空消失一般,立即惹得几方势力的异动——跟踪大摇大摆离开长沙的地缺等人显然是没有用的——但是各方也深信单凭天残这个初入江湖的雏儿,绝逃不过自己的掌心,关键在于各方谁能抢的先机,别在自己即将擒杀天残,获得宝图时被别人袭击。
长沙的气氛开始凝重,空气中也透着几分肃杀。
张亿如往常一样前往“断情舫”,今早他想到了鹰堡,想到了父母,想到了凌姝,鹰堡此时正在非常时期,自己又离开这么久了,是需要回去看看——可是想到心娘子——停在画舫前的脚步开始踟蹰。
“是亿哥哥吗?怎么今日在门口徘徊良久还不进来呢?”
带着一阵阵娇嗔的软语让张亿不禁心中一呆,不自禁迈开脚步走了进去,那些纠结放佛都梗在喉头,难以吐出。
“是要走了吗?”虽然张亿并没有说话,但是那紧锁的眉头怎么瞒得过这玲珑的心,“那你还会回来看我吗?”说着长长的睫毛不停忽闪,泪水随之涟涟坠下,滚落在那张不施粉黛的脸蛋上,真是我见犹怜。
张亿很想伸过手抱紧她,但却害怕抱住了就放不了手,只得说道:“放心吧,我会回来,待鹰堡重新走上正轨,我就会接你过去,好吗?”伸过手,轻轻吸干那脸上的泪珠。
“那你什么准备什么时候走?”仰起的眼眸满是不舍和关切。
“今晚。”
“这么急?”
“听各位叔父伯父们说如今的长沙暗藏杀机,江湖此刻正犹如一个暴风雨夜前的孤舟,随时可能四分五裂,而我们‘七大世家’执掌武林这么多年,早成了众矢之的,而这其中鹰堡显然是最易被攻击的……”
“啊,”心娘子一声惊叫,“那你不是很危险?你还来看我?”
“放心吧,我们出城的路线很隐秘,我会同我姑父等人从西北角的小门潜出城去,然后……”
“不,别说了,小心别人听见。”心娘子打断了张亿。
“我还会不相信你吗?”
“那让小女子为君抚琴一首吧。”
谁知当晚张亿等人就遭遇了不明武林高手的伏击,这伙人武功高强,并谙熟各种机关暗器,强如东方震、凌太虚等人,也难以抵抗如此之多的高手的冲击。
才出的城去,张亿在姑父和未来岳父的陪同下,慢慢走着。
“亿儿,你最近流连寻香坊,可寻得快活?”凌太虚老大不满,拉着女儿的手阴声说道。
张亿一惊,转头望向凌姝,一张俏脸似乎已清减不少,心头罪过,不敢言语,幸好张真接过话头:“凌门主,这孩子还小,心性未定,眼看着自己的仇人从眼前溜走,心里当然难受,难免借酒消愁,不过你今天还去了‘断情舫’,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张真打心里喜欢凌姝,这个外表柔弱,内心坚强将一定会成为她张家的好媳妇,“还不去牵过凌姝的小手。”
突然,凌太虚眉头一皱,随手一扬,打出一件暗器,“有人跟踪。”
顿时众人紧张起来,可近一炷香的时间都没什么动静,周围有的只是鸟叫虫鸣,这些朝生暮死的小东西。大家心头一松,张真正要奚落几句,却听得凌太虚大喝一声“小心”,周围传来无数强弓硬弩的破空声,登时撕碎了平静——想不到来人武功如此高强,竟能靠得如此之近,而且还有此等强弓硬弩做先锋。不过这些人均非常人,那群人拉开弓弩的弦响并没有躲过凌太虚的耳朵,那一声断喝也救了无数人的性命,凌太虚手持女儿如蝙蝠般划过夜空,张亿东方震等人虽慢了半拍,却足以在弓箭到身前时做出足够的反应,不过还是带走了无数惊愕的眼睛中最后的神采。
猝不及防下,众人只得且战且退,已经被包围在一个孤立的小庙中——犹如浊浪中的一片叶子,随时可能被撕碎。
“来者何人?如此暗夜偷袭,难称英雄行径。”东方震深知危急,不过丝毫不乱,沉声喊出。
“哈哈哈,”一阵桀桀的笑声传来,“想不到名震江湖的东方震、凌太虚今日会丧身于此,吾等向为邪魔外道,怎会依着你的英雄行径?想不到‘七大世家’如此笑话,哈哈哈。”
“你……”
“哈哈哈,算了,就让你们知道是死在谁的手上,到了地府别忘了我的名字——孤竹,东方堡主该不会忘记十七年前的那一抓吧。”
“灭灵门?”凌太虚低吟一声,望了东方震一眼,灭灵门消失了很久——十七年——江湖中的遗忘来得突然,来得很快,十七年如同琥珀——但是东方震看出凌太虚还记得鬼面公子那阴狠毒辣的手段,这个消失了十七年的魔门究竟又有了怎样的力量,敢向自己等人挑战。
“孤竹,”东方震哈哈大笑,“你还记得当年未竟之战,不知你那把断剑如今又有了什么长进,妄图依靠这几把破弓硬弩为自己报仇吗?不怕江湖人耻笑吗?”
“你……”孤竹放佛又回到了那天,东方震点名挑战自己,大家都是年轻气盛,又是正邪著名的高手,当即战在一起,可孤竹却是不敌东方震,吃了半抓,引以为终生之耻,今天东方震竟又重提旧事,孤竹难耐心中的怒,嘶声喊道:“东方震,有种现在走出来,老夫要还回当年半抓之耻。”
“哈哈。”东方震正欲出迎,却被凌太虚一把抓住,东方震摇摇头,又看了妻子一眼,“我知道,可眼下这是最好的办法了,你们伺机逃出,凌兄。”东方震轻轻甩脱。
孤竹早拔出断剑,静候场中,“东方震,那些话留着上坟时再说吧,”同时手一挥,“你们紧紧守住,防止他们逃出,然后看我怎么洗清当年的耻辱。”
“孤竹,不怕风大么?”
二人当年即为对手,上手就是杀招,孤竹同样剑走偏锋,断剑总在最不可思议的角度穿射过来,而东方震同样不凡,双手成爪,竟不避刀剑,招招强攻。
看得张亿头晕目眩,两人同是以短打为主,近身搏战,稍有不慎便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一颗心随着场中的情势不停的跳腾,大异于当日孤竹与铁继忠对战之时。正出神之际,却猛然被人撞了一下,原来是凌太虚。
“亿儿,准备突出去。”凌太虚略略指定场中,场中两人越战越快,剑气纵横,抓力飞扬,碰撞中不停发出呲呲的声响。
张亿回望姑妈和凌姝,心中一紧。
“我待会儿看我手势,我冲出去会发射暗器,扰乱他们,届时你要带着他们安全的逃出去。”
“嗯,嗯?”张亿有些惴惴,我可以做得到吗?却不能不点头。